济世堂之所以这么晚门还大开着,是因为临近关门时又来了几个人。所来之人是一家三口,年轻的父母带着个几岁的小男孩。
一家三口是京郊附近一个庄子里的村民,家中正在盖新房,结果房顶的梁木掉了下来,恰好砸在了小男孩儿腿上。房顶的木梁多重啊,又是那样的高度砸下来,当时只听小男孩一声惨叫,再查看时,右腿小腿已然断成了两截。
外面的皮肉自然还连着,只是里面的骨头是硬生生砸断了。
当时夫妻二人就立刻带着儿子到镇上找大夫,镇上大夫看了后直摇头,说是治不好,让赶紧去城里找。夫妻两个则又推着板车往县城赶。
县城的大夫一看伤势脸色大变,直呼这伤势实在太严重了。但他也能力有限,治不了,所以建议夫妇两个赶紧把孩子送到京城来。
夫妻两个虽慌乱,但也知道时间宝贵。所以,当机立断,便花了银子赁了辆马车,然后赶着马车送儿子到了京城来。到了城里后,也顾不得许多,随便打听了一家有名气的医馆就往里送。
但里面的大夫看了后,仍只是摇头。
就在小夫妻二人就快绝望放弃时,那大夫突然又说:“不如去济世堂试试运气。”
然后又耐心着细细解释了济世堂的相关情况:“济世堂是新开的一家医馆,东家是京里齐伯府的一位夫人。那夫人虽为女流,但却是拜了江湖名医为师。别的不说,但在接骨方面却是了得的。趁着孩子这会儿拖得还不算太久,赶紧送了去。孩子这腿伤势严重,我们不擅这个,怕是救不好。你去找苏大夫,她或许可一试。”
夫妇二人抱着这一线希望,立刻千恩万谢了后,又匆匆忙忙找到济世堂来。
好在,来的还算是时候,济世堂还没关门,那位神医大夫也在。
苏韵娇虽擅接骨,但今日来的这位小郎君腿却伤势太过严重。便是她,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小郎君的腿。
但医者仁心,患者父母既将人送来了,且她又是有几成把握的,所以自然当仁不让的要试上一试。
目前形势唯一比较乐观的就是,患者年纪还小,骨头本就处于还在生长的状态。所以,只要把断掉的骨头接上,再以支架固定住,这样好好养个一年半载,或可痊愈。
只是,难就难在,骨头在肉里面,眼睛看不到,想要准确的对接上,还是很难的。
而万一骨头没接好,之后很可能会长歪。这样一来,就算以后能正常行走,只怕也会跛得厉害。
情况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若是再不及时处理,断裂的骨头生成骨刺,在肉里肆意生长,是很危险的。所以,就算不能痊愈,就算后面会跛脚一辈子,总也比现在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处理的好。
苏韵娇把所有情况都说给了那对年轻夫妻听,夫妻听后,皆表示只要能保得住命、保得住腿就好。至于以后能不能痊愈,会不会跛脚,和眼下情况比起来,根本不重要。
一路上过来,儿子几度疼得昏死过去。比起儿子能好好活着,别的都不重要了。
伤口不能再拖了,需要及时处理。所以接下来,苏韵娇一直都在忙这个。
而齐砚站在门外看到的画面,就是妻子忙着给小郎君治腿的画面。
因为小郎君伤得的确很严重,苏韵娇自己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所以此刻几乎整个济世堂的人都留了下来,陪着一起忙碌。
齐砚也没进去,只隐在门外的一片黑暗中认真看着,怕打扰到妻子行医。
直到一顿张罗后,伤口处理好,苏韵娇也松了口气,开始坐下来歇息了,齐砚这才迈着步子往医馆里去。
虽已是深秋的天,但一番折腾下来,苏韵娇早累得筋疲力竭。这会儿,不只是额上脸上全是汗,身上更是汗如雨下,贴身而穿的小衣,都湿透了。
小郎君已安详的睡了过去,他右腿绑着白色的绷带和固定在两边的木板支架。伤处敷了草药,草药有麻醉的效果,这会儿不觉得疼,自然就累得昏睡了过去。
苏韵娇没想到这会儿丈夫会来,本还想着,这么大晚上的,要如何安置这一家三口呢。小郎君这种情况,肯定是要养伤的,若由着他们去外头找住处,不说这么晚了还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客栈,就算找得到,这对年轻父母可能也不一定舍得花那个钱。
留他们在医馆吧,苏韵娇也不放心。既怕他们在这里休息不好,也怕他们因什么都不懂,会乱碰这里的草药。
带他们回伯府吧,又怕自己擅自做主不太好。何况,这么晚了,再带着三个人回去,如何立刻安顿呢?
正愁着,就见齐砚突然出现在了自己视线中。
乍一瞧见他的那刹那,苏韵娇是既震惊,又欣喜。
“你怎么过来了?”立刻的,她就起身迎了来。
这会儿也不累了,只满脸都堆着笑。
齐砚望着她,先是抬手抹了抹她额头和脸,帮她把汗擦了,然后才说:“看你这么晚了都没回来,我过来看看。”
没想到他亲自来一趟竟什么事都不为,只为过来看看她。苏韵娇心里很开心,然后一直望着他笑。
身旁的人得知了齐砚身份后,立刻纷纷过来请礼。
齐砚则说:“都不必多礼。”又道,“时辰也不早了,若没什么事,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
众人纷纷道谢后,皆退了下去。
能走的人都先走了,只剩下苏韵娇主仆几个后,偌大的厅堂内瞬间就安静下来。
那对年轻夫妻这会儿一门心思仍在儿子身上,一时并没顾得上齐砚这个人是何身份。只在方才众人向这位年轻矜贵的郎君请礼时,他们也跟着行了礼。
抱月捧星掬霞三个在收拾桌凳和关门关窗,苏韵娇则悄悄拉了齐砚到一旁说话,顺便把一家三口的事如实给他说了。
“我想,要不我花点钱,亲自去给他们租赁半个月的客栈吧?我看他们也没什么钱,若叫他们自己花钱,想可能也就随便糊弄了。”
齐砚想了想,却说:“客栈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未必是最好的休养之处。我那儿有一处私宅,不如暂让他们过去住。再拨两个人过去照顾,环境相比起来应该会好很多。”
苏韵娇自然知道像他这种身份的人,名下有几处宅院再正常不过。只是,一来私宅不常住的话,怕会荒废,一时半刻不能立刻住进去,二则,只让他们一家三口住,住那么大个宅子,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习惯,不免有些大宅小用了。
苏韵娇把心里的顾虑说了出来,齐砚却道:“那个宅子不算大,而且里面东西一应俱全,也无需提前收拾和打扫。这会儿让云苍带他们过去就能住,明儿再拨两个人来。”
他素来比自己心细和顾虑周全,所以,听他这样说后,苏韵娇也就没管了,只说听他的安排。
“那我去和他们说一声。”说着,苏韵娇便往一家三口这边来。
年轻夫妻瞧见苏韵娇,这才后知后觉般,跪了下来向她磕头。
苏韵娇却拦住了他们,也没有煽情,只说了正事儿,道:“今日已经很晚了,我给你们安排了一个住处,一会儿会有人领你们过去。”又说,“小郎君这种情况,虽暂时脱了危险,但若要成功保住腿,还得有人精心照料才行。这段时间,你们最好先别回去,之后每隔两日就需要换敷一次药,或是你们带他过来,或是我有时间的话,亲自过去也可。先观察半个月吧,若半个月之后明显有所好转,到时你们再回家去不迟。”
夫妻二人听后相互望了望,然后不约而同又给苏韵娇磕头。
苏韵娇仍拦着:“小郎君睡了,莫要再吵醒他。也不必言谢,身为大夫,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夫妻二人口中还是一直念叨着类似“神天菩萨”、“遇到好人了”这一类的话。那边,齐砚已经吩咐了下去,云苍过来,立刻引着夫妻两个出去。
待那一家三口也离开后,济世堂内就更清静了。
也是这会儿,处理完了这所有的事儿,苏韵娇才有机会问他:“今日不忙吗?”
齐砚牵着她手,夫妇二人一道往门外马车上去。
“不忙。”齐砚回应,“不过就算再忙,也没什么比得上夫人你重要。”
齐砚先扶着妻子登了车,等妻子坐上去后,他才长腿一跨,也跟着钻进了车里。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而这时,已经在车内坐稳当的苏韵娇,笑着调侃起来:“原来我在齐大人心里这么重要啊?”然后突然间想到什么似的,双眼一亮,立刻又旧话重提起来,“对了,那件事你考虑好了吗?这都好几天过去了,你应该考虑清楚了吧?”
这些日子她也忙,若不是突然想到他还欠自己一个答复,她根本都要忘了这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