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妇之夫,一个有夫之妇,原不该再有瓜葛的,可他的宝贝女儿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还想着再续前缘。
徐国公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是女儿的不对,可人总是有私心的,哪怕徐国公自己也知道是女儿不对,但他心里总能寻到各种理由和借口去指摘别人。
比如说,虽然他女儿的行为不对,可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是因着齐砚,他的闺女又怎会糊涂至此?她怎么不去攀着别人,就只攀着他齐三郎了呢?
原为着女儿糊涂一事,徐国公心中就有些迁怒于齐砚。如今,他却还这样出言不逊,这样去编排他的女儿,徐国公心中更是怒火中烧。
想他徐家的女儿,何曾卑微至此?又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听着这样夹枪带棒又不堪入耳的话,徐国公愤怒得拍案而起。
一张桌子,险些被他的掌力给震碎。
齐砚却十分平静,只纹丝不动静坐着,微抬着眼睛镇定望着面前发怒的人。
“晚辈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国公又何必生如此之大的气。”齐砚仍是之前的语调,十分轻松。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表现出来的样子却是平静。
徐国公气得胡须乱颤,他抬手指着齐砚,一脸的失望和愤怒。因太过激愤的缘故,那抬起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齐砚!齐三郎!”他唤他的名字,“真没想到,你竟也是这等宵小之人,从前,竟是老夫看错你了!”
齐砚却面上一松,更是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来,他漫不经心问:“自从我齐家落败之后,国公爷又何曾再看得起过在下?既是看不起,又何来看错一说呢?晚辈在您老人家心中,不一直都是如此的宵小之人吗?”
徐国公虎眸虚眯,又好一番认真打量了跟前之人。震怒之后,他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不由也会想,到底是他变成了如今这样,还是他根本就一直都是这样的。只不过从前伪装得好,不曾看得出来而已。
“今日就算老夫没来过。”说罢一甩袖袍,徐国公就要气极而逃。
但脸既撕破,齐砚也不愿就这样不痛不痒的抱怨几句就算了事。既彼此间连最基本的点头之交都没了,日后彻底成了仇敌,齐砚也想把该说的都说清楚。
徐国公夫妇心中打的什么算盘,他是再清楚不过。所以,他想当着他的面直接戳穿了他虚伪的一面,把他内心所想真真切切摆出来给他自己看,好让他清楚明白的知道,他们徐家一门到底是怎样的伪善又利己的伪君子。
“徐国公还且留步。”见他要走,齐砚喊住了人,同时也站起了身子来。
徐国公以为他后悔了,以为自己女儿的事还有一线生机在,便立刻回了头来,望着身后叫住他的年轻人。
齐砚立于窗下,半开的支摘窗洒落进一捧的日光,映照在他身上,衬得他一半站在阳光里,一半又在黑暗中。
只见他双手负在腰后,面色仍是沉静,只继续气定神闲道:“今日话既说到了这里,有些事,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说清楚才是。”说着他便质问起来,“当年齐家风光正盛时,可是你们徐家主动提的结亲一事?”齐砚直指要害的问他。
徐国公避开了他的目光,并不愿回答,只冷冷说:“太久远之事,老夫已经不记得了。”
“好。”齐砚应道,“暂且算你不记得了。那晚辈再问,齐家出事之前,两家可有过什么嫌隙?可有闹出过什么矛盾?家父家母可曾做过、或说过什么对不起徐家之事?”
徐国公紧紧绷着脸,死死抿着唇,一言不发。
齐砚淡漠望了他一眼,轻抬步子朝他走去几步,使两人间的距离又更近了些。
他继续说:“徐国公不说话,那晚辈就当您是默认了。”
徐国公这会儿自然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开始清算了,于是一个威严的目光怒视过来,似是想要以这份严肃来镇压住齐砚,以使他能就此打消这个念头。
但齐砚何曾是这样被吓唬着长大的呢?面对如此这般怒目圆瞪的徐国公,齐砚仍旧气定神闲,半点畏惧和退缩之心都没有。
他只继续说:“所谓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时,夫妻间都可能各自飞,何况是还没成亲,只是姻亲关系。所以,当时你们徐家来退亲时,我也什么话没说,直接就答应了。毕竟,虽然背信弃义可耻,可也算事出有因,你徐国公背后是整个徐氏一族,我也没道理非攀扯着你们家不放。只是退亲之后,两家就再无往来,可为何偏偏待圣上有复宠齐家之意时,国公爷又以贵府老太太寿诞的名义给我齐家下帖呢?”
齐砚话没说得太过直白,但意思却表达得十分明显了。他在指责徐家,指责他们一家不过也是利来而聚、利去而散的势力小人而已。
京中不乏许多这样的人家,可那些人家至少没来一再的招惹他。徐家如今这是在一再的试探他的底线,他也再忍无可忍。
但偏偏齐砚所言句句在理,徐国公想辩驳,但却根本找不到辩驳的突破口来。只能站在那里,就这样的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骂。
想他堂堂一个公爵,何曾受过这样的鸟气?实在是荒唐至极。
所以此刻,徐国公倒没心思反思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做错了,他只是为齐砚给他的难堪而感到愤怒。
可齐砚却不管他是不是难为情,只继续同他掰扯:“上回皇家别院内,令千金险些落马,是晚辈看在两家曾经的交情上,及时出手救下的。事后,不但未得贵府半句谢言,反倒被贵府夫人跑来警告一通。好,晚辈救人不对,那以后便不救。”
“四月春猎,令千金自己设局害了自己坠马,晚辈敬遵贵夫人之命,始终和令千金保持着距离,也未出手相救,事后,国公爷又是怎样的态度?令府倒是好,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又把这笔账算在了某人头上。救是不对,不救亦是不对,国公爷不觉得你们徐家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吗?”
“我们齐家如今好歹还在京中有些立足之地,国公爷都能如此的不顾昔日之情,想怎样打压就怎么打压。若齐家彻底的没落了,从此的一蹶不振,国公爷是不是只要看齐家人不爽,就得暗中持刀给手刃了?”
“就算不顾昔日之情,总也得讲些国法和道理。别自家闺女不检点,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却总把罪责推到别人身上。今日晚辈的话或许说得严重了些,但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也压在心里很久了。今日若国公爷觉得晚辈有得罪之处,那也只能请国公爷海涵了。”
徐国公也想反驳,可却没有立场。他思来想去,除了能指责齐砚害了他女儿外,却是找不出一点站得住脚的道理来指责齐砚。
一时急火攻心,只觉喉间溢出一股腥甜。
但却忍住了。
徐国公憋着火气没泄,只是冷声问齐砚:“齐公子说完了吗?徐某现在可以走了吗?”
该说的都说了,至于他老人家是听进去了,还是压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反而还觉得他自己没错,错的始终是齐家、是他齐砚……齐砚就管不着了。
“晚辈也从未拘着国公不让走,国公爷请便。”
徐国公直接一个转身出了门,才出门口,没忍住,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
至此,齐徐两家彻底决裂成了仇敌,再无修和可能。
徐国公吐了血,回到家后,脸色更是苍白。
还在家中等他消息的徐夫人见状,立刻惊慌失措的过来亲自扶着人,忙叠声问:“怎么了?啊?这是怎么了?怎么虚弱成这样。”
徐国公却摇手:“没什么,回屋再说。”
徐夫人看了看周遭跟着的一众奴仆,便让他们都先下去了,然后她自己一个人扶着丈夫回了书房。
安置他歇下后,徐夫人这才又焦急问:“可是因齐砚那边也没说通?”
“别提那个兔崽子!”回来后,徐国公倒是可劲发泄起怒火来。
徐夫人就知道,那夫妻二人一条心,都不是什么好的。他们肯定是商量好的,彼此间也通了气,一个不答应,另一个肯定也不答应。
“算了。”徐夫人说,“我就不信,凭咱们徐家在朝中的地位,难道想请个江湖郎中来家里还请不了了?”
徐国公说:“齐砚这小子……估计心里一直憋着气呢。如今新仇加旧恨,他可是心里痛快了。”
“他到底说了什么?”见丈夫情况不对劲,徐夫人便又追问起来。
若只是寻常的婉拒,丈夫也不该是这样的神色和态度。难道,他们彼此之间发生了什么更不愉快的事?
徐国公说:“一数落我当初背信弃义,在他们齐家落难时,选择了划清界限。二数落馨儿不知廉耻,明明已经毫无干系,却还纠缠不清。三数落我们夫妻蛮不讲理,说他当初救馨儿是不对,之后不救又是不对。总之,是把我劈头盖脸一顿骂,我却一句话插不上嘴。”
徐夫人大惊:“这真是他说出口的话?”她印象中的齐三郎,倒不是这样的人啊。
可老爷又怎会说谎?可见那人也是个伪君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如今只是卸下了伪装,露出了真面目而已。
先是惊讶他竟能这般口不择言,但再细想他的话后,不免震怒。
“他竟那般诋毁馨儿!”徐夫人气得脸色瞬间煞白,双拳更是不自觉攥紧起来。
徐国公反倒平静了下来,劝说:“再为着这个生气,已无必要了。总之,通过这件事认清了这个人,也算很好了。从此真正一刀两断,总好过继续关系暧昧、藕断丝连的好。”
徐夫人是个女儿奴,她气愤道:“同他彻底划清界限倒不可惜,只是他用那样肮脏又不堪入耳的话说馨儿,我心里憋屈得难受!”
徐国公:“人在做天在看,看着吧,他齐砚迟早会受报应。”
徐夫人:“这老天爷也真是不长眼睛,齐家都已经落败了,那齐屹都是罪臣了,齐家竟还没倒得彻底。”
徐国公说:“凤阳长公主如此受宠,齐家又还有一位皇姑敬元大长公主在世,哪能败得那么容易。”
徐夫人激动:“可那齐屹叛变了,他是罪臣,是罪臣!难道国之律法到了他们齐家,就不奏效了?”
徐国公:“所以……齐屹被从齐家族谱中除了名,他已经不是齐家人了。既不是齐家的人,自然就牵连不到齐家的别人。如此一来,齐家复宠顺理成章,任谁也挑不出错。”
徐夫人叹息:“所以,这国律到了他们齐家这儿,竟就成了摆设。果然,尚了两朝公主的齐家,待遇就是不一样。”徐夫人语气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徐国公却说:“外头人传是这样传的,真正的原因,或许只有天子自己心里清楚。”齐屹当年的叛变,来的实在太突然,或许当时天子也误判了都不一定。
若真是误判,如今因愧疚而更重用齐家,也就情有可原了。
只是这些也都是他自己的无端猜测而已,无凭无据,他也不敢随口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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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砚之所以这样激怒徐国公、彻底得罪徐家,同徐家结仇,一来是对徐家实在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也想清算。二则,如今在朝堂上,他深得器重,若再无几个强劲的政敌,怕天子也会对他有所忌惮。
身为臣子,名声其实并不能太好。名声过好了,甚至盖过了天子的声誉,这于仕途来说并非一桩好事。
自古以来,天子要的都是能为他所用,且声名狼藉的刽子手。
而那些纯雅之臣,素来都难善终。
比如说他的父亲。
他若想为父亲翻案,想披露所有当年陷害过他父亲之人的罪责,就必须不能一尘不染的站在这尘世间,站在这朝堂之上。
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
诚心不足以换诚心,圆滑世故,才是立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