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惟生不动声色地瞥了黎映一眼,知道对方绝不似表面那般镇定。他自己又何尝不紧张?
不过自己一个大男人,可不能在此时露了怯,心念一转,便拉着她坐到床边,凑到她眼前轻声问,“凤冠沉不沉?”
黎映只觉一股清冽宜人的气息钻入鼻尖,心头不知怎的,一下子热了起来。
想到昨夜黎氏给的那本小册子,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有……有一点。”
苏惟生也没步步紧逼,略微移开身子,将黎映头上那顶足有六七寸高的凤冠卸下来,期间十分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弄疼了她。
黎映一下子放松不少。
苏惟生又问,“饿不饿?我让下人给你拿些吃的过来?”
黎映暗暗捏了捏拳头,“吃!”赶紧出去吧,屋里的气氛太诡异了有没有!还有苏惟生这家伙,那眼神像要吃人似的!
苏惟生忍笑,“好。让你家大姑子小姑子来陪你,衣裳穿着不舒服就换了,家里的人你又不是不认识,不必如此拘谨。我出去敬酒了。”
黎映刚要点头,苏惟生就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再捏了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还有……等我。”
黎映再次闹了个大红脸。
等苏惟生应酬完宾客回到新房,看到的就是苏沁姐妹三个拉着黎映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咳……”
待姐妹三人挤眉弄眼地离开,黎映脸上笑意还未褪尽,苏惟生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黎映何曾跟个男子靠得这么近过?耳根子一热,讷讷道,“你还未沐浴……”
苏惟生亲了亲她的脸,“娘子有命,为夫岂敢不从?”
……
第二天早上苏惟生那叫一个神清气爽,见着人就是一个大大的笑脸,直看得黎映牙痒痒,恨不得将手中的帕子糊他脸上!果真如彭慕所言,这老光棍一朝成了亲……
至于苏惟生嘛,嘿嘿……嘿嘿……
……
兴元五年冬,仁寿坊圣上御赐的户部侍郎府已是一片银装素裹,一个眉宇间有着几分狡黠的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带着个胖乎乎的三岁左右的小丫头在雪地里堆雪人。
忽然一个雪球砸过来,正中小丫头的后脑勺。
小丫头摸着脑袋,面上一片茫然。
小姑娘眼睛一眯,气呼呼地冲到假山后,揪着一名男童的耳朵就是一顿骂,“诠哥儿,你又欺负阿若!给我出来!”
小丫头看着凶神恶煞的姑姑,再望一眼眼看就要被打屁股的双胞胎哥哥,终于后知后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姑……姑……哥……”
下人顿时手忙脚乱地涌了过去,抱的抱,哄的哄,那叫一个手忙脚乱。
小姑娘收回准备揍侄子的手,无奈抚额,“你哭归哭,好歹发个人声儿啊,怎么听得跟个小鸡仔似的!”
这小姑娘正是苏惟生的幼妹圆圆,大名苏沅的那个。
两个年纪差不多、长得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男女童则是苏惟生的一双儿女,龙凤胎苏茂诠和苏若。
诠哥儿淘气得了不得,成日以欺负他妹妹为乐,当姑姑的苏沅看不过眼,三天两头逮着就是一顿揍。
小家伙心大得很,屁股都被打肿了还乐此不疲,每日不把妹妹惹哭个三四回绝计不肯罢休。
苏惟生是个慈父,活到两辈子才得了这么一双儿女,连说一句重话都不肯,苏正德夫妻好容易得了孙子孙女,那态度也自不必说。
若不是有黎映这个严母和苏沅在,俩孩子非得被宠坏不可。
别看阿若成日被她哥欺负,到了外头也是个蔫坏的,白修竹的小女儿就没少被她撺掇着干坏事,就是玩儿不过她哥而已。
久而久之,对上自家哥哥阿若也有了个绝招,那就是……哭!
这不,苏惟生刚下朝回来,就被女儿抱住腿,指着儿子的方向哭个没完。
苏惟生哪里还不明白女儿这是又被欺负了?
不过照他说,阿若每次都挨得不冤就是了,比如今天,回来的路上小柱就说了,几个孩子各自散了没多久,他们就从询哥儿的衣裳里翻出一大坨白花花的雪,一半儿都化成水了。
听说诠哥儿在书房看书的时候,就阿若这丫头悄咪咪溜进去,小胖手一伸,就往她哥的衣裳里丢了一大捧雪。
要不是下人发现得及时,臭小子非得着凉不可!
但面对软乎乎的女儿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苏惟生也舍不得责备,“爹回头就收拾……”
话没说完呢,就听得一声轻咳,随即一名二十来岁、做妇人打扮的女子似笑非笑地望了过来。
苏惟生心头发虚,“阿映啊……那个……你看阿若都哭成啥样了……”
黎映轻笑一声,“那么照夫君看,这事儿该如何是好?”
苏惟生左顾右盼,“能怎么办?诠哥儿也是咱亲生的,罚他抄几页书也就是了。”
黎映侧了侧身,“夫君说什么?我没听清。”
苏惟生下意识手一松,将已经噤声的女儿放回地上,“夫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可不想三更半夜被媳妇儿赶去书房。
黎映脸色一沉,看向正伸着两个手指头戳啊戳的女儿,“还不过来!”
她今日回来得早,一到家就听说了俩孩子打架的事儿,偏公公婆婆还当没事儿人似的,正哄着孙子孙女午睡呢。
黎映也不跟公婆正面交锋,转头趁俩孩子刚午睡完就把人提溜起来,让两人面壁思过。
苏正德和周氏得知以后也没插手——儿子儿媳比自己聪明得多,想怎么办怎么办吧!
哪晓得小丫头面上老实,背地里却算好了她爹下衙的时间,见她唤了下人问万寿节礼的进度,一个没留神就跑出去,跟苏惟生告状来了。
黎映简直想骂一句贼老天,
“明明成亲前瞧着是个再稳妥不过的性子,怎的一有了孩子,就疯魔成这样!再不管教,俩孩子就得上房揭瓦了!这贼老天,当真是把我坑惨了!”
不仅要顾着朝中练兵,回到家还得管教一屋子“孩子”,她容易么她?
要不是早在怀孕那会儿就把裕族的事交给了黎曼夫妻打理,估计她还有的忙呢!
最终,俩孩子面壁思过到了戌正,并被罚三天不能吃糖。
夜深了,苏惟生替儿女掖好被角,回房把玩着妻子的手轻声道,“今日,皇上留我说话了。”
黎映一愣,“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自家丈夫几年如一日地得兴元帝信重,尤其是这两年全国新政卓有成效,被留下单独说话更是常事。
而苏惟生却特地提了一句……
苏惟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皇上提出为太子求娶阿若……”
太子就是苏惟生的学生,从前的滇池王府三公子骅哥儿,去年五月行的册封礼。
黎映一骨碌坐了起来,“怎么可能?皇上提圆圆我都想得通,毕竟两人年纪相仿!”
自家女儿比太子小了整整七岁,还是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团子呢,圆圆当然也不成,那可是她一手教养大的孩子!
“你没答应吧?”
“那是自然,咱们的宝贝女儿怎能入深宫?”苏惟生拍了拍黎映的手,“可皇上如此急切,我私心里猜测,大概是他身子不大好了。”
黎映心头一凛,“是淳于大人告诉你的?”
苏惟生摇头,“淳于大人即便念着往日情谊,也不会将这么大的事透露给我。虽然是……同族,”
他压低嗓子将那两个字说出来,
“但他与皇上的情分远非常人可比,既大致猜到了爹与定国公府的关系,就更不可能背叛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