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大长公主含泪道,“风辞出事时我整个人都懵了,只得第一时间向皇帝求情,但皇帝一意孤行,非要定罪,当天就下了流放的旨意。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匆匆忙忙派了人沿途保护。想着只要性命无碍,总能再洗脱罪名回京。”
“我甚至有个疯狂的想法——就让风辞流放,等过段时间看管不那么严了,安排他假死,把他送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安安生生地活下去。”
“可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就死了。”
“因风辞与礼亲王交好,我的人对礼亲王不设防,听闻他亲自追了过去,我还在感叹,萧家也并非全是狼心狗肺之辈,可谁能想到……”
就是这么一疏忽,郑风辞就没了。
她后来才知道,那流言是熙和帝让人放出来的,郑风辞贴身伺候的都是宫里的人,是她对郑风辞的态度,让熙和帝生了警惕之心。
于是熙和帝利用定北侯对郑风辞的嫉妒和防备,鼓动他威胁礼亲王……
杭氏肚子里那个孩子,她原本也是重视的,还暗示老定北侯夫人接纳杭氏进门,既是儿子心爱的女子,嫁过来守寡可有什么?
可她没想到,杭氏竟如此不中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一个废物,她自然不会再管!
“我质问萧延思,他却说是为了萧家的江山,说萧翎生前叮嘱过,神鹰卫绝不能落到外姓人手里……还说……他的孩子都是我的孙辈,甭管看中哪个,只管过继,就当是他对我的补偿……我稀罕他的补偿吗?我稀罕他的儿子吗?”
儿子的死于宁国大长公主而言,无异于天崩地裂……新仇旧恨加起来,她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痴痴笑道,“可我并没对他做什么,我要让他们姓萧的自相残杀……杀得一个都不剩,那才如了我的意呢!”
宁国大长公主陷入回忆,“礼亲王府里那件龙袍,是我私下让人做好,借杭老三的手栽赃。杨妃买通贼寇纵火的银子大部分是我给的。蜀王别院的下人里有我的人。燕王在诏狱放火陷害林家,也是我提供路子,让他找到了月色阁。”
“燕王有意宫变我早就知道,甚至为他大开了方便之门。”
她看向康王,“你那些兄弟以及他们的家眷子嗣原本有路可逃,是我……”
她轻声道,“是我命人把他们抓起来,送到了燕王的屠刀之下。就连你那位父皇……”
宁国大长公主唇角一勾,“密卫首领沈星的父亲原是神鹰卫的人。是我早下过命令,无论谁要对皇帝下手,都要视而不见。你父皇瘫痪大半年,最后却死在了贾公公手上。他奉的,自然是燕王的命令。从前我竟不知燕王是那么个出身,可就要如此,才有趣呢!”
康王眼角一片猩红,“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的母亲妻儿又有什么关系?跟枉死的那些忠臣有什么关系?你要报仇,只管找害你的人报去,为何要伤及无辜!”
“无辜?我的儿子又做错了什么?他就不无辜么?”宁国大长公主冷冷道,“生在萧家,做了萧翎的孙子,就是你们的原罪。而那些人……谁让他们非要效忠皇室?维护萧家皇室的人,就都该死!”
太夫人涩然开口,“我听闻欧阳逆贼的后人做了锋台的幕僚,我淳于家灭族,的确有萧翎之过,可欧阳逆贼也绝不无辜,你为何……为何肯与他们为伍……还有……还有高家、定北侯府……”
宁国大长公主笑得极尽讽刺,“我想通了啊!高家?欧阳家?他们算什么?不过一群跳梁小丑!若非萧翎一心要你们一家人死,他们再上蹿下跳又有何用?留着他们,说不得能让这江山崩塌得更快一些……”
“包括定北侯、包括礼亲王……若非皇帝授意,我的儿子又如何会死?这一切,都是因为江山、因为皇位啊!”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太夫人一眼,“只可惜阿悦你的子孙太过迂腐,惦记着父皇的厚待,无论如何都不肯……否则这江山,早该让你们来坐才对!不过么……”
她重重叹了口气,“不做皇帝也好,否则谁晓得将来会变得何等藏污纳垢、面目可憎?”
太夫人心头一颤,到了此时,公主竟还替他们正名……她颓然弯下了腰。
宁国大长公主望了一眼富丽堂皇的公主府,“我一生悲剧皆拜萧家所赐,失去亦兄亦友的延懋、失去淳于大哥、失去生育能力、失去儿子……列祖列宗未曾庇佑于我,可见也是瞎了眼的。这样的皇家,凭什么享受万民供奉,享受世人景仰?”
“为了大魏江山稳固?”她冷笑一声,袖子一甩,眉宇间尽是凛然之色,“那我就毁了这江山!”
言毕往后一靠,“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还有什么问题,一并问了吧。”
兴元帝沉声道,“范家……”
“范家啊……”宁国大长公主眉宇间有片刻恍然,“范伯寅从未忠于大魏,又何来背叛一说?他原是锋台大汗术赤的亲叔叔,自幼在中原长大,以寒门子之身进入朝堂……”
“风辞死后,他发现我的动作,找上了我。于当时的我,无异于瞌睡送了枕头!”
淳于恕看了兴元帝一眼,迟疑着问,“太祖驾崩之前,可有留下过什么遗诏?”
宁国大长公主一愣,“什么遗诏?”
淳于恕道,“比如传位于先滇池王……之类的。”
“没有,”宁国大长公主摇头,“我从未听闻。先滇池王性情大变且屡教不改之后,父皇就对他彻底死了心。此后直至驾崩,也未再提过一句。”
先滇池王萧翌一向不得萧翎喜欢,那会儿她养在东宫,是实打实的太子党,对萧翌的观感当然也非常一般。
即便淳于思极为推崇,她也从未将此人放在心上,哪里会关心他们的事?
太夫人喃喃道,“所以,那所谓的遗诏不过是高家杜撰出来的,为的就是置我的家族于死地?可是萧翎,怎的就如此轻易地……相信了呢?”
宁国大长公主也听出来了,“你半只脚都快踏进棺材了,怎的还如此天真?萧翎是什么人?连亲儿子挡了他的皇位都能痛下杀手,何况当初权倾朝野的淳于、秦、褚三家?更别提他们还与萧翎最痛恨的先滇池王萧翌有旧!”
“有没有遗诏,萧翎都不可能放过他们。我一直不晓得高氏和前怀恩公那一夜到底对萧翎说了什么,才会让全家流放变成了夷三族,若是为了什么遗诏,倒也说的通。可这也极有可能是高氏那贱人发觉了萧翎的态度,才杜撰出来的玩意儿罢了。”
“萧翎登基之前,前怀恩公府高家家主在工部任职,你知道他们家最擅长的是什么吗?是刻印和模仿!于他们而言,伪造出一份圣旨的印迹又有何难?”
“最后能平反,无非是威胁已经不存在,萧翎年纪大了,心也软了,再加上欧阳逆贼的确有通敌之举,证据确凿……说到这欧阳家,倒是一脉相承的乱臣贼子!”
她似是想到什么,若有所指地看向兴元帝,“总之,我从未听闻父皇留下过什么遗诏。你亲祖母原是兰贵妃的宫人,兰贵妃生前如此受宠,倘真有遗诏,她不会没有半点察觉。那会儿我为她求情,让她免于一死,在我面前,她总会有几句真话。所以……”
兴元帝深吸了一口气,“事已至此,有没有遗诏都不重要了。”
至于萧翎……那位英明神武的太宗造的孽,又何止宁国大长公主这一桩?
兴元帝看着宁国大长公主苍老的脸,心生不忍,“你可有后悔过?”
宁国大长公主疲惫地闭上眼,“不悔。”
兴元帝终究未曾严惩于宁国大长公主,而是将她软禁,并顺其心意贬为庶人。
只是她生于皇家,又深受皇家之苦,大抵真的是累极了。
在兴元帝离去的第二天,便被下人发现悬梁于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