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祭酒大人和吴大人哪里……”说话的是顾举人,他与范举人交情不错,此时眼眶还是红的,嘴唇有些哆嗦。
“祭酒大人不会有异议,吴大人……你们若有心,就把这份恩情存在心里吧。还有范星南,你们要记得,星南大义灭亲、忠君爱国,实乃当世英杰!”
于司业挥了挥手,“去吧!”
谁也没看见,国子监角门处的小巷子里,两名小厮对视一眼,身形瘦弱些的那一个将手中的铃铛塞进怀里,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这二人正是蒙绕和花晴夫妻。
九月底发现范家意欲下毒之后,苏惟生便让小柱给同样守在任家别院的花晴传讯,处理了范举人的两个小厮,而后在范举人身上动了手脚,跟着他一路回到了京城范府。
接到朝廷公文那天,苏惟生授意小柱联系京城的马婆子制造谣言,也只是为了给远庆帝找些麻烦,并没打算将事情栽给范家。
因为他惦记着西屿关,暂时不欲动范家,只打算悄无声息在京城弄死范举人,给范伯寅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
但后头转念一想,范家的事也拖得够久了,与其苦苦等待时机,不如故意打草惊蛇,逼得陇西范巡抚狗急跳墙,再让杭参政和定国公等人联合起来主动出击。
如此一举两得,岂不更好?
因而在晋王到达花城之前,他便传信命蒙绕和花晴将原本的计划改成了今日这般。
那枚香囊,当然是蒙绕想法子偷走,放进刘稳婆家中的。
刘稳婆也没替高家那位姑奶奶接过生,真正替她接生的人应该早就被灭口了。
苏惟生需要的,只是一个话头而已。
而在城北起了这个话头的刘稳婆的儿媳,的确是范举人暗中买通的。事先说好,办完事,就送他们一家人远走高飞。
至于范举人的言行举止,有花晴和马婆子的药,双管齐下,还怕他不听话么?
而这边吴通进宫之后,故意省略了范举人对远庆帝身世的爆料,只说查到是流言之事范举人所为,且此人还将范家通敌的事说了出来,然后畏罪自尽。
远庆帝果然震怒,“朕早察觉范伯寅私心太重,且当时倒戈得未免也太快了!怪不得他要挑动朕对藩王下手,原来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自家孙子亲口所说,哪会有假?去搜,只要搜到证据,范家人通通杀无赦!”
吴通正要领命而去,远庆帝不知想到什么,又突然改了主意。
“等等!”
吴通不解地回头,“皇上?”
远庆帝沉吟着道,“你说……范家如若当真是外族探子,能不能放了他们,让范伯寅代朕传个口信给锋台汗国,促成两国议和之事?”
“什……什么?”吴通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这是正常人对卖国贼该有的态度吗?
远庆帝却越想越觉得有门儿,“范家是锋台汗国的人,在大魏不知暗中做了多少龌龊事,朕愿意放他们走,应该已足够表达议和的诚意了吧?”
“皇……皇上……这恐怕……”吴通只听得目瞪口呆,少有地说不出话来。
他自认不算什么好人,唯利是图、见风使舵,宫变之时见晋王胜算不大,立刻改投了眼前这一位。眼睁睁看着不少文臣惨死,甚至助纣为虐,替远庆帝收拾了好几位皇子。
这一次为肃清流言,更杀了不少读书人,整个京城不知多少人在暗地里骂他。
吴通无所谓,骂就骂呗,他从做了锦衣卫的那天起,就没少被人骂过。什么忠于先帝?当时远庆帝的意思摆在那里,不识时务一点,难道上赶着作死?
可他也是有底线的!
这……打得再凶、杀得再狠,关起门来也都是大魏的人。
要是外族真有一日打进京城,吴通敢拍着胸脯说一句,他会立即带刀上战场,半点不带怂的。
可这位一国之君、这位天子,他说什么?他要放了外族奸细,促成两国议和?
这就是先帝心心念念要传位的好儿子?我踏马……
“这……这恐怕……难以服众。今日范星南亲口指认范家卖国,不少人都看见了。咱们与锋台汗国打了一年多,边关将士死伤无数,在此时议和,稍微有点血性的人,恐怕都不会答应。”
“况且范家在大魏这么多年,不知做了多少对大魏不利的事,要是就这么放了,怕是难堵悠悠之口。”吴通绞尽脑汁,委婉地表示了反对。
远庆帝不以为然,“死伤无数,正说明应该议和啊!战乱一平,过点安生日子难道不好吗?”
“可是……”吴通艰涩地开口,“如今双方势均力敌,大魏若提出议和,就相当于认输,锋台汗国必会趁火打劫,提出一些苛刻的条件。比如和亲、纳贡……”
“太祖有严令,大魏不允许做这种……丧权辱国的事。就算皇上一意孤行违背祖制,这个口子一开,关外各族都知道咱们大魏不敢打仗,纷纷效仿锋台汗国,那咱们大魏,就危险了啊!”
远庆帝满不在乎,“这有什么危险的?大魏地大物博,不过是些银两珠宝和女人,咱又不是给不起!”
打造太平盛世,做一个名传千古的明君?从前他何尝不是这样想?即便多番设计其他兄弟,顺水推舟除掉齐、蜀二位兄长,也有看不惯他们自私自利、藏污纳垢的原因在。
从前,他何尝没想过如太祖、如太宗那样,盼着天下太平,盼着海晏河清,盼着一家团聚永享天伦?
稚子无辜?百姓无辜?与世无争者无辜?
可纵观眼前这四四方方的天、高高大大的墙,这偌大的宫墙内,藏了多少污糟事,又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前人没有做到的,凭什么加诸在他的身上?
不容于世俗,不容于六亲,自己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凭什么要在意他人是否无辜,在意天下是否太平?
思及此处,远庆帝的神色更加冷酷——自己舒心尚顾不过来,哪有闲心管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