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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熙和帝与高太后彻夜长谈了一番。

他觉得高太后说得对,那几年他的处境何等艰难,要不是外公和舅舅苦心扶持、母后一路陪伴,今日坐在龙椅上的还不知是谁呢!

怀恩公是做错了事,可谁还没点私心?

再说,要不是严家那老婆子先把表侄女的幼子毒傻,能有后来这么多事儿吗?

都怪严五爷御妻不严,治家无方!

还有那庞应翔(庞侍郎的名字),私下里找自己说一说,难道自己会不为他作主?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该如何收场啊!

文武百官都是他的臣子,为何就不能体恤一下呢?

熙和帝心想,为何都要逼他处置对自己有恩的亲舅舅?

“那狗奴才一家不是还没招供吗?庞应翔口中那救人的男子也还没找到,无凭无据,他们凭什么信口雌黄,污蔑怀恩公世子!”

“狗奴才”指的是闻妈妈。

被召来议事的范伯寅等人都一阵愕然,还是顾阁老上前一步道,

“皇上,那名奴婢的口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严五太太从昌安伯世子夫人的房间里搜出了她与怀恩公世子来往的书信!再加上严家小公子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事,怀恩公世子与其女高氏难逃干系啊!”

“顾大人说得没错,”范伯寅深以为然,

“当时京兆汪明、梁县的县令、捕头等人都在场,可以证实严小公子回家之后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根本没有与庞大人等长辈单独相处的机会,可以排除被人教着说假话的可能!”

“如果说由‘向世子爷复命’这句话推断幕后主使就是怀恩公世子太过牵强,那再加上两名凶徒的相貌特征呢?”

“与怀恩公府来往得多的人不少,见过那二人的也不在少数,都可以证明那是怀恩公府的人!如若皇上坚持为怀恩公世子脱罪,恐怕难以服众!”

见这些人叽叽歪歪半天都没说到重点,陈显宗看不下去了,

“皇上,请恕臣直言!怀恩公今天敢派人劫杀朝廷命官之子,明天是不是就敢屠杀朝廷命官,后天是不是就敢杀上太宸殿、杀上龙乾宫?”

“今日严家两个孩子挡了高家血脉继承爵位之路,他怀恩公府容不得,非要杀之而后快!若将来有一天,皇上挡了他升官发财、问鼎天下的路,他是不是也要把皇上杀之而后快!”

“大胆!”熙和帝勃然大怒,“陈显宗,你竟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常阁老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将身形隐在了顾阁老身后——最近皇上看他不太顺眼,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能被挑到错处。此时皇帝盛怒之下,万一拿他当了出气筒……

“皇上息怒!”众人慌忙跪地,心说你陈显宗自己不要命,干嘛拉上咱们啊?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皇上也是,明知道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还非把人叫来,想私底下命令他管束御史台的人,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啊?

裴允致和宁恪急忙朝陈显宗使眼色,后者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地跪了下去。

熙和帝胸前剧烈起伏,“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来!”

把这闹事的头子关起来,言官群龙无首,总不会再联合起来逼他表态了吧?

陈显宗还想说什么,被身旁的宁恪扯了扯衣摆,只好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

“是。”而后起身退了出去。

熙和帝这才叫了平身。

“皇上,您也别怪陈大人说话难听。”裴阁老(前任户部尚书裴允致)道,“实在是此事怀恩公世子当真不占理,就算有争执,这下手也太狠了些!”

“那庞书墨老臣也见过,听说文章早已有了火候,今年落榜全因身体不适。若不出这等事,假以时日,指不定也能成为朝中栋梁。”

“可如今,好好儿的一个青年才俊,前途没了不说,还成了个半瞎子,脸上的伤口也骇人得很!臣的孙子昨日去庞家探病,回家之后做了一整宿的噩梦,那伤口之狰狞可以想见!”

“皇上一向爱民如子,为了粮食增产耗尽心血,如今一个人生才刚刚起步的年轻人就这么毁了,您就不痛心吗?”

“此事一出,京中人人自危——怀恩公府连朝廷命官的子嗣都敢下杀手,老百姓的性命在他们眼里如何一文不值更不必想。”

“皇上护着怀恩公府,知道的会说您孝顺,念旧情,那不知道的呢?会不会认为您……宠信奸臣?”

“怀恩公府深受皇恩却不思回报,反而要连累皇上的名声,连累皇上被天下人误会,实在不配为臣,不配为亲!”

熙和帝全身一震。

他何尝不知道此次舅家不占理?

可旧时的恩情摆在那里,母后老泪纵横的模样深深刻在他的脑海,叫他如何能狠下心处置自己的亲人!

但是,他们到底在不在乎会连累自己的名声呢?

自己身为一国之君,若是因此事失了威信,落人话柄,将来还如何让百官心服?

熙和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不过是被陈显宗等人咄咄逼人的态度气着,有些不甘心罢了。

活了大半辈子,该经历的风浪都经历过,他明白,一时意气终究是没用的。

熙和帝看向欲言又止的宁恪,“宁卿家想说什么?”

宁恪面上浮现一抹忧色,“臣就是担心陛下的安危。”

熙和帝一愣,裴阁老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宁恪绝口不提两边的争端,“梁县离京城不过几十里。冬至在即,皇上是要去京郊祭天的,算算距离,离出事的地方也不远。”

“臣不知那些杀手是何人所派,也不知是都被召了回去,还是都逃远了……皇上身边的确侍卫众多,可万一有一两个歹人混了进来,也是……防不胜防啊!”

说到底,此事虽由昌安伯府的爵位之争而起,怀恩公府要杀的也并非庞书墨,而是严五爷的孙子。

但受伤的却始终是文官之子。

外戚劫杀文官之子,往深了说,已经触碰到了文官们敏感的神经。

正如陈显宗所说的那样,若皇帝置之不理,万一其他权贵外戚也纷纷效仿,那文官们还能有太平日子过吗?

所以众阁臣的态度才会呈现一面倒的趋势。

所以,除了与怀恩公府牵扯太深的人家,其余文官都暂时摒弃旧怨,拧成了一股绳。

如果熙和帝这次不让怀恩公府狠狠出一回血,别说庞家,就是御书房这些老臣,都不可能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