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二酉正左右,庞氏的娘家就迎来了一个搭肩驼背、瘦巴巴的中年男子。
那人自称李三儿,说是有昌安伯府两位小公子的消息,请求面见庞家的当家人。
庞氏的父亲是刑部左侍郎,当值未归,她大哥庞书白在户部做了个主事。
原本年底盘账正是忙碌的时候,但一听外甥有了消息,那人不见当家的还不肯说,庞书白便忙不迭地跑了回来。
李三儿正由庞家三管事的儿子阿荣陪着吃茶呢!
他甫一进庞家便先描述了那俩孩子的相貌形容,并把自己的事情挑拣着说了一些。
庞家管事确认之后,才吩咐阿荣先招待着。
原本阿荣吩咐人整治了一桌酒席,想着把人灌醉了,怎么着也能问些东西出来。
不想李三儿是个谨慎的,说是事关重大,生怕害了两位小公子,并不肯吃酒。
阿荣这才让人换了茶水。
不过庞书白到家之后并未急着见李三儿,反而先把守在外头的另一名小厮阿文叫来问了问情况。
“所以,是这李三儿的两个远房侄子路过那片坟地时,刚巧碰见有人要杀阿冲和阿冽,这才把人救下来送到了他家里?”
庞书白背着手在书房来回踱步,“两个孩子丢了近半个月,他为何现在才来报信?为何不去昌安伯府,却来了我们家?他那家里,可派人去过了?”
阿文答道,“他非要见到能做主的才肯讲,说要向您讨一个要求。李三儿没有透露住址,不过三管事找京兆管户籍的小吏查到了些东西。”
“说说看。”
阿文道,“小的请程护卫带人去他家里找过,并未见着两位小公子,也不知是不是藏到别处去了。倒是……”
“倒是什么?”
阿文瞅了庞书白一眼,“倒是发现了些古怪的东西,奇形怪状的铲子、散乱的糯米……还有半个蹄子。三管事说,像是黑驴蹄子。”
庞书白眉头皱得死紧,“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必理会,你继续说!”
阿文忙道,“这李三儿原是有案底的,犯的都是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前些年到一户蒋姓人家家里行窃,不想那户人家是蜀王府一位项庶妃娘家的亲戚……”
“李三儿就这样被送进牢里关了好些年,四年前才放出来,后来就老实了。李三儿说,他出来后本想做个正经营生,可架不住三天两头就有人捣乱……程护卫说,从他家的情况来看,平时应该过得十分拮据。”
见庞书白没说话,阿文又道,“小的以为,那李三儿执意要见您,估摸着就是想向您求些好处。另外,许是想通过老爷居中向项家人讨个人情。”
庞书白拧眉想了一会儿,“蜀王府项庶妃的娘家……姓项的……似乎有些耳熟……”
阿文堆笑道,“项庶妃从前在蜀王府并不得宠,蜀王去后,项家更是一落千丈。”
“那项家的当家人年初调到了刑部当值,乃刑部庐皖清吏司主事。三管事翻过礼单,那位项主事平日没少给老爷送礼。只是老爷从未请他进门说过话,大爷您不认识也很正常。”
庞书白闻言撇了撇嘴,区区六品主事,家世也不显,哪有资格见父亲?
他却忘了,自己如今虽在户部,也不过是个六品主事罢了。
当然,项老爷都快五十了,庞书白却才将将而立之年,日后的前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把人带去偏厅,如果李三儿的侄子当真救了阿冲和阿冽,不论要银子还是要人情,都是小事。”
阿文领命下去了。
谁知那李三儿一见着庞书白,却绝口不提领赏的事儿,反而噗通跪倒在地,膝行几步抱住他的腿,
“贵人!贵人救命啊!有人要杀我!不……不,是有人要杀两位小公子!”
庞书白嫌弃地扇了扇鼻子,不动声色地挪开脚,这人几天没洗澡了?
但听到后头的话却是一惊,“是何人如此大胆!”
李三儿仓惶道,“小人也不知道啊!半个月前,小人的侄子在坟地偶然碰见一伙人对两个孩童行凶,就把人救下来送到了小人家里。”
“小人见了人,就知道这两个孩子非富即贵。因早年吃过教训,小人并不敢招惹贵人,只好让两个侄子悄悄去城里打听,看有没有大户人家丢了孩子。等有了音信,把孩子好好儿送回去也就罢了。”
“两个侄子在城里待了五六天,好不容易才脱身回到小人家里。他们告诉小人,是昌安伯府五老爷的孙子丢了。”
“可是城里打听两位小公子的,除了官面上的,还有好几拨人,个个凶神恶煞,恨不得把街面儿上的人全抓起来!小人害怕得要死,可是小人的侄子说得清清楚楚,有人找两位小公子是为了救他们,有的人却是不安好心。”
“大人明鉴,小人祖祖辈辈都是捞偏门儿的,却从没害过人命,更何况还是两个无辜的孩子。两位小公子到我家时那叫一个可怜哟,那小脸儿白的……”
李三儿还待多说几句俩孩子的惨状,见庞书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好止住话头,
“小人的侄子不敢再趟这浑水,连夜回老家去了。小人犹豫了好些天,见小公子跟着我都瘦成了皮包骨,一时起了恻隐之心,就想偷偷把人送回家去。”
“小人想着,别人要害他们,那昌安伯府总不会害自家孩子吧……于是暗中寻摸许久,打听到了昌安伯府的住址。然后……小人偷偷去了离昌安伯府的侧门不远的地方躲着,看能不能碰着个主事儿的。”
“昨日下午瞧见一位打扮得挺体面的婆子出门,小人觉着这位怎么着也是哪位贵人身边得脸的下人,就一路跟了上去,想将两位小公子的消息告知于她。”
“谁想到……”此时已然入冬,京城的天气日渐寒凉,李三儿脑门儿上却涌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谁想到,那婆子答应得好好儿的,说今日一早就派人来接孩子。到了晚上……却……”
庞书白面沉如水,一字一顿道,“可是有人行凶?”
李三儿擦了把汗,“是,是!大人英明!因与小公子性命攸关,小人等得心惊胆战,夜里也不敢睡得太沉。”
“等到半夜,忽然听得院子外一阵响动,似乎有人翻了进来,小人不敢惊动外头的贼人,捂着……捂着小公子的嘴带他们在地窖躲了一夜,这才逃过一劫。”
“天大亮之后,外头也没了动静,小人才回到屋里,却发现家里被翻得不成样子,被褥枕头都被刀剑刺了个稀烂……小人实在害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