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失去三个子女,丈夫又断了腿成了废人,周氏连受打击,伤心过度,整日啼哭,不到半年就哭瞎了眼睛,还落下了个时时呕血的毛病。
没有田地,身无分文,一个瞎子一个瘸子,这日子该怎么过呢?
族里和街坊四邻都是好人,时有接济。但只靠接济如何能长久?
苏正德那双腿和周氏的病长年都要吃药,自身却半分谋生的本事也没了,两人过得如何可想而知。
苏老爷和苏五老爷商议过后,给苏正德安排了个看守祠堂的差使,村里人给夫妻两个在祠堂门口搭了间茅屋住着。
结果有天苏二老爷的孙子过来探望苏正德,两人说了一刻钟左右的话,那孩子离开没多久,茅屋就忽然走水了。
苏正德跟周氏险些被烧死,祠堂的偏院也被烧了一小半,所幸祖宗牌位并未被殃及。
苏老太爷可怜苏正德,并未责罚于他,但他自己却没脸再干下去了。
就这样,好不容易得来的生计又没了。
苏惟生听得又愤怒又无奈,可苏正德夫妻从前就是这么个性子,懦弱得跟个包子似的,谁都能踩两脚,他又能如何呢?
苏二老爷的孙子,苏惟聪是吧?他记得此人自幼与苏惟智交好,放火的还能是谁?
苏惟生狠狠骂了几句娘,问道,“然后呢?”
苏正德笑了笑,甭说苏惟生,就是他自己,不也一样看不上梦里的自己么?
族长跟五叔一开始还肯管,后来为何视而不见了?
自己立不起来,旁人再怎么拉拔,也是没用的。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倘梦里的自己能坚定一点、聪明一点,如何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两个丫头失踪那会儿,你姑姑刚怀上你承芳表妹,怀相不是很好。我便只拜托了你姑父帮忙找人,并不敢惊动她。”
“你姑姑生产时也不是很顺利,生完承芳养了大半年才能下地——否则你姑姑为何生完承芳之后就再没动静了呢?后来确定你姑姑养好了身子,你姑父才敢把事情告诉她。”
苏慧知道之后又气又急,可他们一家子小老百姓,如何敢跟有杨家和县令大人当靠山的苏信一家作对?
何况,苏信和赵氏毕竟是她的亲爹娘啊!
她没有办法,征求曹姑父同意之后,便把苏正德夫妻两个接到了自己家里照顾,一方面是为父母赎罪,一方面是报答当年苏正德救她出苦海的恩情。
曹姑父给苏正德打了一张轮椅,让他不必再瘫在床上,他便也跟曹姑父学着做起了木工活。
“你姑姑家跟现在一样,有三个子女,日子原本也过得,承沛还被送到了县城的私塾念书。只是后来多了我跟你娘这两个药罐子,承沛念书的花费就成了一笔大开销,渐渐的也不去了。”
“茂谦那孩子心善,时常来看我们。你二伯知道这事之后,就让承沛去了他那里读书。”
“不过在梦里,我从没认识过何亲家、杭大人跟宁老爷子。搬到县城的第三年,你娘就过世了。在后来的那些年里,我几乎没出过门。你姑姑姑父怕我闷坏了,时常捡些外头的大事说给我听。”
“比如林举人家的大女儿上山赏菊时突遭不测,回家的第二天就香消玉殒。”
“比如文二哥的一个学生,承沛的同窗,县城首富何家的儿子,院试中途被人从考场抬了出来,过了五六天,人就没了。何太太听说是疯了,三天两头跑到县衙外头找儿子。”
“没过多久,何老爷就因以次充好、害死数条人命被下狱,县令判了秋后处斩,家产也被尽数充公。”
“承沛十八岁成亲,娶的也不是杭大人家的女儿,而是你二伯母娘家庶出的侄孙女,也就是当年同你们互结那位方家小哥儿的妹妹。”
“在梦里,承沛是二十二岁才中的秀才,夫妻两个经营一家小私塾,日子也还过得。只是那方家小哥儿屡试不第,时常上门找承沛的麻烦,两口子为这事没少吵架。”
“茂谦十七岁那年中了秀才,而后去了京城,六年后考举人那会儿还回过一次县城,来看我,给我塞了二十两银子。说是……娶了一位姓何的姑娘。”
“只是在我死之前,都没听到他中进士的消息。只听承沛讲,那孩子在京中不受他娘待见,过得并不容易。”
“良大哥在洛阳做了一辈子知府,直到你族长爷爷过世,才致仕回乡。”
“后来听承沛说京城又出了件大事。似乎有位什么将军还是伯府的公子失手杀了公主未婚妻,被皇帝下令满门抄斩。那位公子的祖籍,就是咱们博阳府丰水县,据说还中过案首。”
苏正德似乎久久沉浸在那梦里不能回神,
“咱们这几家,也就这样了。智哥儿倒是出息,十九岁中进士,娶了杨家女,好像是做了大官,风光得了不得。”
“我记得,按梦里的时间,你族长爷爷是在去年过世的。你良大伯致仕七八年后吧,外族大军破关而入,百姓争相逃难,大魏陷入了连年的战乱之中。”
“梦里的我就是在那时病死,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在梦里,我没有认识过梁太医,定国公府也始终没有找来。终其一生……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没有状元儿子、没有探花女婿和进士女婿、儿女早为奸人所害,死于非命,妻子早逝……梦里的苏正德,就是个残废半生的孤寡老头子。”苏正德眼眶微红,
“那时我就开始怀疑,所有的改变,皆是因你而起。”
苏惟生喃喃道,“怪不得,那会儿苏信咬舌自尽时,您让我不必请大夫救他……”
想了想,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无缘无故的,苏正德为何会做那样一个梦?
“您没有骗我?”
“骗你做什么?”苏正德的声音有些哽咽,“就算没有那个梦,我也早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你娘也是一样。”
“那次得知杨二爷身死的真相之后,一开始你娘只顾着担心你,并没反应过来。直到好几天后,她才跟我讲,你变得太多了——从前的长生定然做不出来那样的事,更不会知晓什么断袖之癖和马上风。她问我,小长生是不是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