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这一片是翰林院衙门所在地,学里许多老师都是翰林院这边抽调过去任教的,自然不能离太远,只隔了两条街。
光是一个太学,面积就与博阳府学相差无几,再加上国子学、四门学、律、书、算等几门学科,国子监之大可想而知。
四门学都是十三岁以下的童子,有官宦子弟,也有天资不错的庶人之子。
律、书、算为专门之学,多为只擅长一门的生员或者庶人。学成之后通过考核,可进各部门从无品级的吏员做起,最高可做到四品,也算是另一种晋身之阶。
不过庶人之子要进国子监,也要有朝中官员举荐、并确认有资质才行。
太学的建筑恢宏大气,房梁上画着的和玺彩画与璇子彩画,正殿与彩画上腾飞的金龙,无一不在诉说着整个学府在大魏的地位——大魏最高学府。
苏正良作为国子监祭酒,平日公务繁忙,今日是让苏惟琛带他们过来的。
到了门口,让门房通禀一番,不多时便有一名斋夫过来领着他们去了司业所在的地方。
路上苏惟琛低声介绍了一句,“司业姓于,正五品。”
有斋夫在前头引路,不方便说太多,五人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未多问什么。
不过“于”这个姓氏,倒让苏惟生想起了曾咏岱的母亲于氏,就不知于司业是否出身那个于家了。
于司业在一处大殿的偏殿里等他们,六十多岁年纪,面容清瘦,须发皆白,满脸严肃。
待五人行过礼,于司业打量了他们片刻,微微颔首,“苏惟生是哪个?”
苏惟生立刻上前拱手行了一礼,“学生是苏惟生。”
于司业皱了皱眉,定定看着苏惟生,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指了指殿内一侧的案几和蒲团,“都坐吧。”
五人走到那边各自落座,苏惟琛也在另一侧坐了下来。
不等冯司业吩咐,另两名斋夫便捧着文房四宝过来放在五人面前,另外每人还有一张卷子。
“太学向来实行‘三舍法’,按学子水平分为内舍、中舍和外舍。你们虽是刚入学,却已是举人之身,按理该进中舍。既想进内舍,自然要拿出点本事来,否则即便苏大人亲至,老夫也不能放行。先把那张卷子做一做吧。”于司业捋了捋胡子,沉声道。
太学作为大魏最高学府,没有入门考才不正常呢,所以对于考试这事儿,苏惟生几个都能理解,只是有些诧异为何这位司业会特意提到苏正良——难道二人有矛盾?
苏惟琛瞥了于司业一眼,似乎有些不满。
后者却远远注视着苏惟生五人,依旧一脸严肃,对苏惟琛的目光恍若未觉。
试卷上的题目是会试题型,即以《四书》中的某一句为题,写一篇文章,不限文章形式。
苏惟生暗忖,“这位于司业一看就不是好相与之人,却让我们自由发挥?”
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其中深意——在心情放松之时作文章,才能体现出最真实的水平、处事风格,甚至……政治倾向。
他一边磨墨一边思索,那次苏茂谦小定的宴会,于司业并未出席,不认识他也不奇怪。可方才特意问了他的名字,显然听过自己这个人的。
那么,会从哪里听说的呢?是国子监的官员们,还是曾咏岱、潘士连、林庭辉?
这后面几位要是听说他来了京城并打算入太学,找个人为难自己一二并不是难事。
既如此,他这篇文章就不能追求风格与出彩,而应……踏踏实实,不能有半点漏洞,省得给了于司业挑刺的由头。
打定主意,苏惟生便提笔写了起来。
方才发完卷子,斋夫就在旁边点了一柱香,意思是这篇文章必须在一柱香时间之内写完。
苏惟生写文章向来很快,在非正式考试时,稿纸上通常只会列明观点和思路,不会把整篇文章都写下来再誊抄。
但这回为了求稳,他还是老老实实打了个草稿,这才在另一张白纸上不紧不慢地誊抄。
等他抄完,那柱香也快燃到底了。扭头一看,却见岳西池四人也才写完最后一行,匆匆检查一遍才交了卷,不禁想挠头——按他们往常的进度,不至于此啊!
待斋夫卷子都收上去,曹承沛才冲他眨了眨眼。
苏惟生立刻明白过来——他们定是察觉了于司业对自己的不喜,故意放慢了速度。
没想到大大咧咧的傻小子曹承沛也知道动脑子了,苏惟生心中愈发欣慰。
傻小子曹承沛难得机灵了一把,却还是担忧考试结果,心下焦躁不已。
明明坐在蒲团之上,那脖子却伸得长长的,恨不得晃着于司业的肩膀让他马上给出个结果。
于司业浑然未觉,先挑出四人的文章看完,摸着胡子道,“都不错。一文如锦绣,一文采斐然,一文风朴实……曹承沛是哪个?”
曹承沛立刻起身,“正是学生。”
于司业似乎并不意外,“行文跳脱,不够稳重。不过功底还算扎实,想来平日没少费工夫,再努把力就能进内舍。”
曹承沛立即垮下脸,“意思是只能进中舍啊……”
于司业道,“怎么,我太学的中舍还委屈你了?”
曹承沛忙道,“学生不敢。”
“每旬有一次考试,会根据具体成绩对每个学子的位次进行调整,希望你早日考进内舍。”
曹承沛哭丧着脸道,“多谢于司业。”
他觉得多半还是这段时间分了太多心,暗暗下决心要加把劲,否则老师知道了一定会打断自己的腿。
转而又抬头问道,“岳兄他们没问题吧?”
于司业摇了摇头,“没问题。”
苏惟琛忙拱了拱手,“大人,那苏惟生呢?”
“急什么?”于司业说完就重新拿起苏惟生的文章,谁知这一看,眉头便越皱越紧。
这篇文章吧,行文平实、逻辑严密,有好几处还以数据和史实为据,层层递进、步步深入以论证自己的观点,如同刑部写的案情卷宗,没有半点虚假夸张之处。
而且人家也不缺文采,其中光是引经据典就不下于十多处,引用的句子辞藻相当华丽,更使得这篇不过五百字左右的文章,一眼望去便十分有文采。
于司业心里啧啧称赞,赞完才发现不对劲——不对呀,他是来挑刺儿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