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大长公主只比太夫人大一岁,后者七岁便进宫做了她的伴读,相交五十余载。从垂髫之年到白发苍苍。
在那些昏暗的岁月里,若是没有这位好友的金玉良言与鼎力相助,她真的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熬过来。若连公主都能背弃她,这世上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呢?
况且公主对大哥淳于思的心意,长眼的都看得出来。只是公主知道大哥被淳于家寄予厚望,这才不曾言明便黯然退步,另嫁他人罢了。
“不过你放心,公主并不知道阿容已经找到了。”如今这位皇帝跟先帝不同,太夫人不担心公主泄密,却担心她后来换上的亲卫中有皇帝的人,所以,还是不说为妙。
苏惟生有些汗颜,“是晚辈太过草木皆兵了。”
太夫人露出一抹浅笑,“小小年纪便要扛起家中重担,不多两分心思岂不是要叫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我很欣慰,淳于家能有你这样的后人。”
定国公望了一眼天色,决定尽快结束谈话,“其实要彻底保证表弟一家的安全,也不是没有办法。”
苏正德满含期待,“什么办法?”
定国公缓缓道,“李代桃僵。”
太夫人看了定国公一眼,没有说话。
苏惟生与夏礼青先是一惊,而后又沉默下来。
唯有苏正德满脸疑惑,“啥意思?”
夏礼青解释道,“父亲的意思,是另外找户人家,对外宣称是淳于家的后人,借此转移暗处敌人的注意力。”
“那不就是……找替死鬼?”苏正德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成不成!怎能让无辜的人替我受过!”
定国公道,“也不一定会死……”
苏正德肃然道,“可万一呢?国公爷忘了淳于复的下场吗?若是找来冒充的人因此而死,我这辈子良心都过不去啊!”
夏礼青道,“若那人本就不是好人呢?”
此时的苏正德脑子前所未有的灵光,
“难道要让京城众人认为堂堂忠毅公的后人是鸡鸣狗盗、品行不端之辈吗?再说,倘若那人借你们的权势做出不法之事,不是一样会连累定国公府吗?况且,纵使品行不端,若只是小恶,也罪不至死啊!”
夏礼青没话说了。这表叔的脑子可真是……迂腐……
定国公大感意外,思量片刻又看向苏惟生,“你认为呢?”
面对齐刷刷扫过来的视线,苏惟生没有立即开口。他当然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从内心深处,他也是同意的
——不相干的人死不死关他们什么事?重要的是自己一家能再无后顾之忧。可是,爹大概会很失望。再有,定国公此言真的只有表面上的意思么?
苏惟生怎么看怎么觉得是这位国公爷的又一次试探和考验。
他沉吟片刻道,“晚辈明白国公爷的好意,不过,爹说的话也有道理。不可牵连无辜,也不可让淳于这个姓氏背上污名……”
定国公目光灼灼,“那么,你也不同意?”
苏惟生摇头,“晚辈同意。”见定国公父子对视了一眼,心中一哂,又接着道,“但晚辈认为,不必用活人。”
其余人眼中一亮,苏正德一把拍在大腿上,“这法子可行!”
定国公深深看了苏惟生一眼,“不错。”言毕嘴角微微上扬,“不过此事不宜操之过急,你们就不用管了,我会让阿青斟酌着办。”
夏礼青忙点头应下。
太夫人面上又浮上一层忧色,“可对外说阿容已经不在了,这……”这不是诅咒侄子吗!
苏惟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这些忌讳压根没放在心上,所以一时还真没注意,忙看向苏正德,“爹,我……”
苏正德冲儿子安抚地笑笑,又看向太夫人,“姑母,只要能保家人无虞,我不在意这些。”
生死之事,经过这么多事他早看开了,只要能让孩子们好好长大,真让他去死都行。如今不过是背个名头,有什么好忌讳的!
比起这个,他反倒更担心太夫人——硬生生撕开几十年前的伤疤,也不知心里有多难受,“姑母,这里风大,要不先回去吧?”
太夫人看出侄子的关切之意,想到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里不禁一酸,上前紧紧握了握他的手,
“诶!都听阿容的!”
太夫人与定国公要从密道走,夏礼青带着苏正德父子原路返回。
门关上的那一刻,苏惟生听到太夫人刻意压低的声音,“臭小子,从小就不老实,跟你表弟也玩心眼儿!”随后便是一阵含糊的辩解声。
他摸了摸袖口,微微一笑。
苏惟生其实还有不少疑问:
淳于家被诬陷之事,高家到底只是落井下石,还是本就参与其中?重审之时高家已经手握重权,欧阳逆贼到底是真正的主谋,还是又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冤大头?
他还记得去年梁太医说过的一句话——淳于家的旧人是几年后才找过去的。
那么,在太夫人被送去清修之后,所有的消息来源就只有一个宁国大长公主,包括“先帝下旨前一晚只招了高氏侍寝”这件事。
可公主所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皇家公主,真能如此义薄云天?
苏惟生只觉得脑子乱成一团。但京中有人对淳于家的后人心怀恶意,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另外,他还有些担心定国公夫人嘴不严,可许多事情瞒别人还好,瞒枕边人却不大容易,况且有许多事也需要这位当家主母配合。再说,当着夏礼青的面怀疑人家母亲,他还没这么蠢,便忍住了没提。
不过他决定回头打听一下这位定国公夫人的为人。
怎么打听呢?
何氏出身京中,又比定国公夫人大了近二十岁,定然是有所耳闻的。两个姐姐近来不是都跟着何氏么,就让苏沁去问问。女儿家好奇也是常事,对吧?
看似说的事情多,实则从水榭出来时,也才过去一个时辰左右,苏正良与夏义柏那边棋都没下完,所以并无人起疑。毕竟五六年的经历嘛,可有的说呢!
夜间分别时,夏礼青还亲热地拍着苏惟生的肩膀,“有空多给我写信。”
苏惟生心下好笑,不就是要为日后的来往找个正经的由头么!便也配合道,“恩公放心。”
夏礼青嘴角一抽,恩公什么的……虽然也没什么不对,但总觉着哪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