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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太夫人喃喃道,

“逆贼欧阳靖贼喊捉贼,高家联合数位官员落井下石,最有可能左右先帝念头的宁家与顾家袖手旁观。二月中旬,父亲就被下了昭狱,尚书府被锦衣卫和禁军包围,不许人出入。”

所有人仿佛置身于三十六年前风声鹤唳的情境之中,面色都凝重起来。

苏正德后怕过后又想了想,打破沉默,“不对呀,既不许人进出,我又是如何被送走的?”

定国公伸手抚额,苏惟生和夏礼青齐齐垂头看向自己的鞋子,太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侄子一眼。

苏正德左看看右看看,“我……我说错话了?”

太夫人面无表情,“没有,你问得对。”只是刚好把她心头喷涌而出的悲愤全扫光了而已。

太夫人痛心疾首,这是重点吗?重点不应该是那起子贱人如何集体挖坑埋了淳于家三族吗?

可苏正德从小在民间长大,缺乏政治敏锐度又能怪他吗?好歹是刚认回来的亲生侄子、娘家唯一的后人,她忍。

不过被苏正德这么一问,先前沉郁的氛围是真没有了,连太夫人也不再紧绷,定了定神,说起后来的事。

淳于家不许人进出,但有的人是可以的——皇家之人。

“我让锦云带着我的手书去找了宁国大长公主,当时她还是长公主。”

宁国大长公主是太祖幼女,比昭和太子小了七岁,生母难产而亡。因其生母生前颇受太祖宠爱,太祖极为怜惜这个女儿,便将她抱到了皇后宫中。

但那会儿文睿皇后年事已高,反倒是当时的太子妃,也就是后来的江皇后照顾得多。

宁国大长公主被两代帝王捧在手心里长大,却从不任性妄为,冰雪聪明又孝顺懂事,与昭和太子一样文武双全。

昭和太子被刺身亡之后,是她带着护卫千里迢迢去南方,亲自迎回了他的尸体。

淳于家正值墙倒众人推之际,求情的要么遭了训斥,要么一起被羁押,定国公府也是其中之一,再不敢贸然开口。连众皇子亲王也噤若寒蝉,只有她有资本、也敢冒这个险。

“但有通敌的罪名在前,我并不敢对公主抱多大的希望。甚至不知道,她到底肯不肯帮忙。”

谁知云嬷嬷到了公主府,就发现公主早已准备好了,不等云嬷嬷开口就带她去了淳于府。一月之间去了两趟。

第二趟已经进了三月,正巧遇上忧惧已久的许氏早产。

翌日下午,许氏产下一子,名字是忠毅公早就取好的,“淳于容”。

苏正德掏出怀里的金锁,怔怔地望着上面刚劲有力的字眼。“听说,这枚金锁是淳……父亲亲手所刻。”

太夫人起身接过金锁摩挲片刻,又还给苏正德,

“云嬷嬷在家里待了三日,直到公主再次前来,告知形势不妙。武音关守将吕将军已被捉拿回京,对倒卖军粮一事供认不讳,声称一切都是父亲主使,并拿出了两边来往的一半账册与书信。”

苏惟生心下叹息,完了,那书信定是当时的户部尚书淳于锋的笔迹。

果不其然,太夫人赫然转身,目中淬出慑人的寒光,

“公主辗转打听到,书信上的笔迹与父亲的很像,先帝正在令人核对。母亲与大哥知道不好,收到消息的当天,就让原本为阿容准备的乳娘锦绣带着阿容,扮作公主的亲信,出府后去南边一户远亲家里暂避。”

说着指了指苏正德手中的金锁,

“大哥在这三天里,在那上面刻上了你的名字和生辰。云嬷嬷说,锦绣夫妻离开时,除了些许盘缠,也就这一个物件儿。”

锦绣与锦云都是淳于家的家生子,太夫人成亲时,锦云一家跟去做了陪房,锦绣一家则留在了府里。锦绣嫁人生子之后仍想回府里伺候,刚巧那会儿许氏有了身孕,便把她们母子接进府,想着回头做个乳娘。

谁知……

苏正德摸着金锁,“诸位长辈临危之际尚且想方设法保住我的性命,只可惜……我却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有锦绣姑娘,也是因我而死……”

苏惟生无声站到了苏正德背后,却并未发一言。

太夫人闻言紧了紧搭在竹椅上的手,闭上眼沉默片刻才坐下来接着道,

“云嬷嬷也被送回我身边,母亲严令,不准再派任何人探望。就在阿容被送走的当天夜里,锦衣卫从父亲书房的暗格中抄出了另一半账册和书信密函,另加五十万两银票……”

在座众人心中一寒,证据确凿,还能如何抵赖?至于那些东西,不是淳于家出了内鬼,就是锦衣卫中有他们的人。

淳于家已身在彀中,如何还能脱身?

“四月二十五,各处便传来消息:先帝念及祖母在太祖征战期间尽心照料太祖各子女的恩情,又可惜大哥的才学,愿意让淳于家留下血脉,只让大哥跟三弟随女眷一道流放西北。”

宁国大长公主并未提及自己在此事中的作用,只说了江皇后的劝谏。

但太夫人如何不明白,纵观历朝历代,但凡与通敌叛国沾了边少说也要满门抄斩,又怎会容罪臣一家留下血脉?

她知道一定是公主跟江皇后一起陈词利弊,为淳于家求了情。

至于先帝惜才么,端因她大哥淳于思是太祖年间最后一位探花,事发之前,他已官至从五品中书舍人,在那一代年轻文官中,最得先帝器重。

如今想来,怕是也碍了不少人的眼。

苏正德握紧双拳,“既然如此,为何后来又变成了诛灭三族?”

太夫人目中血红,“是啊,明明母亲和大哥大嫂都可以活下来,为何到最后却变成了夷三族!”

指甲深深刺进皮肉,太夫人却浑然未觉,

“旨意一出,连公主都傻了眼。后来我们多番打听过,那天廷议之后,先帝便独自一人待在御书房,到了夜里才招了高氏侍寝。在第二天的早朝上,先帝便下了按律处置的旨意——夷三族。那天晚上,只有高氏见过先帝,具体说了什么,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圣意已决,到后来,宁国大长公主和江皇后的话,先帝也听不进去了。

太夫人却再次平静下来,轻声道,“前朝末年,祖父以进士之身进了萧家做幕僚,为太祖出谋划策,呕心沥血。太祖登基之初,派人去蜀中接皇后与众皇子皇女。途中遇袭,是祖母带着自己的子女假扮他们引开追兵。最后皇家人安全了,祖母却失去两子一女,自己腹部也受了伤,再也无法生育。若不是父亲还在襁褓之中,淳于家就要绝后了。”

“谁曾想,父亲最终,还是死在了萧家人手里。我淳于家为萧家鞠躬尽瘁,到头来,却连一丝微末的信任都得不到。帝王之心,何其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