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小柱就回到府城,带来了金锁的消息,
“已经被人买走了!五年前就卖掉了,清和镇永安当铺的掌柜说,买主是位小公子,生得特别俊、特别气派,那会儿他刚调过去做掌柜,所以记得很清楚。”
自家少爷提过,苏信一辈子没出过平宁县,所以小柱就从县城的当铺查起,最后还是在清和镇发现了线索。
苏惟生点头,“这就奇怪了!若真是个气派公子,何至于买刻着旁人名字生辰的金锁?掌柜的有没有说买主是何方人士?”
“说听口音像是北边的,当时掌柜还听那主仆二人讲,过几天就要登船,赶紧去码头什么的。”
“坐船的话,踪迹就难寻了,少说也得在郡城,说不定更远……”苏惟生有些遗憾,苏正德真正的亲族皆已枉死,那块金锁就是他父母最后留下的东西,谁知道……
“你去歇着吧!”
苏惟生知道自家父亲从未想过隐瞒苏老爷,索性先将事情告诉了他,一来省得他老人家这么大把年纪还要继续费心查探,二来么,若能劝劝苏正德就最好不过了!
饶是以苏老爷七十多年的阅历,也依旧难掩震惊,“正德果真是名门之后!”
那会儿他一心盯着苏正良兄弟几个读书,鲜少理会外事,而且事情出在京都官场,委实太过遥远,他们这等乡野村夫又能从哪里听说呢?
“那你爹可要认祖归宗?”
苏正德先前是说过不愿意寻亲,可如今得知自己是淳于家唯一的后嗣,就是改了主意也情有可原啊!
而且那位定国公太夫人,可找了侄子十几年呐,不定如何望眼欲穿呢,要是换了自己……想想就觉得心酸。
苏老爷一方面觉得苏正德应该回归本家承继香火,一方面又委实舍不得苏惟生这个天资过人的好苗子,一颗心前所未有地矛盾起来。
苏惟生轻声道,“不知道。爹今日亲手做了六个牌位,放进了偏院的灵堂。”
苏正德今日一整天都精神恍惚,只干了这么一件事。
那牌位分别是忠毅公夫妻、淳于思夫妻,也就是苏正德的亲生爹娘、淳于念、以及那名唤锦绣的忠仆,与苏佑夫妻的灵位摆在了一起。
“这是应该的,那……淳于家可还有什么人吗?旁支呢?两位夫人的娘家呢?”
这个苏惟生昨日晚间又找梁太医问过,忠毅公的父母在事发前几年就相继去世,倒没受牢狱之灾,可是别的人……
“忠毅公的本家、忠毅公母族秦家、妻族褚家全都没了,后两家的女眷当年要么流放,要么没入教坊司,有熬到定元二十一年的,也都在得知家族平反的消息后……自尽了。少奶奶许氏已被除族,许家据说风光过几年,现下也沉寂了下去。满门上下只有出嫁女逃过了一劫……可是当初娘家背上如此罪名,出嫁女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苏老爷长长一叹,“这冤案,委实……”后面的话他没说,难道让他指责先帝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如何敢出言不敬!
苏正德用了两天才缓过劲来,而后第一时间就让人把苏惟生从学里叫了回去,
“长生!这科举,咱不考了行不行?”
苏惟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来不及反问就听苏正德接着道,
“这当官儿看着风光,却实在凶险难料啊!万一……”淳于家三族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全死了啊!他光是想想就吓得发抖!
苏惟生哭笑不得,“爹,您看儿子像贪赃枉法之人吗?”
苏正德咕哝道,“淳于家也没真的贪赃枉法,不还是被灭了门,即便最后罪名洗清了,又有什么用?”人都没了,再大的荣光也是枉然,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罢了!
苏惟生原以为这两天苏正德没一点精神头是因为伤心,如今看来,倒有一半是吓的,
“良大伯做了几十年的官,不是好好的吗?可见淳于家之事只是官场个例,并不常见。况且不考功名了,咱们一家以后又该怎么办?”
“不是有苏家吗?还有那个什么……公。”
苏惟生摇头,
“爹,你想得太简单了!良大伯自有儿孙,能抽出多少精力来护着走得并不近的族人?忠毅公的确配享太庙,但留下的遗泽又能用多久?从梁大人的态度便可得知,若不是宁国公太夫人还健在,淳于家怕是早被人遗忘了。而太夫人年事已高,还有自家的事要管,京城贵人何其多,她有那个能力护住咱们全家吗?”
那位太夫人既找了侄子十几年,应该不会不认苏正德,对此知情的人都深表认同。
“我没想过去京城,咱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好,不去京城。身在京中的太夫人和良大伯更是鞭长莫及。即便有个杭知府,但杭知府会一辈子在博阳做官吗?迟早是要走的!当年杨家之事您忘了吗?若再有比杨家强百倍的人要害我们,又当如何?”
早在苏正德断腿、杨家却只送来二百两银子了事之后,他便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绝不能再任人鱼肉!
苏正德急道,“安生度日,又怎会有人来害我们!”
“那么,若日后杭知府调任了,有贵人无缘无故打死咱家的人、或是强夺咱家的产业、或是看中姐姐们的姿色强娶,爹预备怎么办?忍气吞声,将产业与女儿双手奉上吗?”
“那不行,那不行……”苏正德急忙摇头。
“到时候就算给京中去信,怕也来不及了!”
苏惟生前世见过多少不平事,若那等有权势之人真正起了歹心,又如何能容你报出信去?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秀才而已啊!
“那……”
“寄希望于别人是不成的,只有自身拥有更高的地位,旁人才不敢轻易加害,这个道理,爹你如今还不懂吗?”
苏惟生心想,若非借了杭知府之手,清和镇杨家说不定还在蹦哒呢,可见权势的确是顶顶重要的东西!
苏正德沮丧地垂下头,“那还是考吧!”
苏惟生既好笑又心酸,“爹,有我在,不会有事的!”细细地安慰了自家父亲一会儿才问道,“对了,京城那边您有什么打算?”
“啊……”苏正德有些茫然,“若太夫人认我,就当个亲戚走动。若不认就算了,反正咱也不图她什么。等那边有信儿了再说吧。”
好吧!
要换了旁人,还不得心心念念地想这攀这高枝啊,偏他爹在这种事上总是少根筋!苏惟生虽也有些盼望家中多个助力,但还是更重视亲爹的想法——“您开心就好。”
京城那边,梁太医第三天就去信说明了情况,对此一家人有期盼也有惶恐,但无论如何,日子还得照常过,身世也不必对旁人提——名门之后又如何?他们依旧是农家出身的寒门小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