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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一行人便到了府城,许是因为他们青壮男子居多,一路还算太平。

博阳府城墙高耸,城门口人流商队络绎不绝,审查完路引、交完入城费用,便顺利进城了。

大魏有规定,离乡超过百里便要携带路引,标明户籍、身份,附近村镇的民众自有当地户房另行管理入城之事。

这样看来,府城比平宁县规则严明得多。

方家父子一进城便道有亲戚家可借住,直接告辞离去了。

苏正文知道方举人的太太原本就是府城人,便也不担心,只与他二人约定四月十五那日在府学门口相见,也方便届时作保。

苏家众人本待去找一家离府学近些的客栈,却被何父拦住了,

“府试在即,来往考生也多,如今时日早还好说,再晚几日怕是喧闹得很,诸位小公子温书也多有不便。我家在府城有座宅子,离府学不算远,坐马车不过两刻钟。虽说小了点,挤一挤也住得下。”

众人自然百般推拒,奈何何家父子盛情难却。

何轩也道,“客栈的饭食再好,也不如自家的精心,咱们几个寒窗多年,要是坏在这一节,岂不是得不偿失?再说同住一处,咱们也好交流交流学问,省得还要跑大老远。”

这倒也是,苏正文想到自己当年考试时,也不是没见过考前吃坏肚子、不得不次年从头来过的考生。

且这两日相处下来,何父也着实不是那等虚情假意的商贾,便拍板应了下来,只是正色道,

“既如此,老夫就却之不恭了。不过借宿之事咱们不与何老弟客气,每日饭食花费还请务必收下,否则我们是断断不敢上门叨扰的。”

他不是那等不理俗事的文人,每年有学生府试院试都会跟着过来,何父肯让他们借住,已经替他们省了一大笔开销了。

须知离府学稍近些的客栈,上房每日便要一两银子,中房也要500文,下房狭窄逼仄不说,即便与人合住,也要400文一晚,比平宁县足足高了两倍。

远些的自然没这么贵,但又会造成许多不便,来前大家银钱自然是带足了的,可若能省下来,孩子们又能多许多便利,何乐而不为呢?

何父本想说些许饭钱不算什么,但见大家都坚持,便也没再反对。反正这几日几个孩子也不能顿顿大鱼大肉,一日三餐也花不了几个钱,便琢磨着待考完再做东请大伙好好吃一顿。

苏正武一家没人考试,但此行要照应苏惟生,见二哥已做了决定,便也一家子跟了去。

况且何父对博阳府虽不及平宁县熟悉,却也有几家铺子在,置产之事也得劳烦他打听一二。

苏惟生见何父偏等方家父子走了才说这事,也知这位对那两个清高的也颇为看不上,不禁有些好笑,私底下与苏惟嘉等人道,“何伯父还真是个妙人!”

几个少年都深以为然地点头。

一进门前那条足以令两辆马车并行而过的巷子,苏家众人便知,何父真是太谦虚了!这哪是个小宅子,说是别院也不为过了!

因魏典有规定,平民百姓的门庭不得三间五架,也不得漆朱门。何家这两扇宽阔高大的乌头大门上便只镶嵌着几排古铜门钉,空白处贴了两张气派的门神,两边还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上头画的是桂花图样。

宅子足有四进,别说苏曹两家这九口人,就是再来上数十个,也不会住不下。

何父敲开大门,在门房的带领下引着众人迈下台阶,穿过长而直的甬道朝正厅行去,神色间颇为自得,

“自去年苏夫子允了轩儿参加县试,我便派人到了府城寻摸宅子,找了一个多月才买了这处,就为了府试时方便。今日迎来如此多的少年英才,也给我家院子添些文气!”

众人不禁失笑,但见何父一片爱子之心,也纷纷赞了几句。

因此次何家并无女眷同行,何家父子便索性也不去内院,陪着大家住进了第二进。

何父原想每家分一个院子住着,但宅子太大,光是第二进就有四五个小院,离得太远多有不便,便干脆只要了相邻的两个院子,几家人分开住下。

何父又每个院子分派了两个下人候着,用饭是每日大厨房一起送来。

苏惟生私下问过何轩,这处宅子加后期的修缮,足足花了三千多两。

当初他伺候庆隆帝时私下在京城置的宅子,前前后后也花了万两有余。

想想自家如今的家底,“看来要过上从前的日子,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不过有了这座府邸,他才算真正窥得了所谓“平宁县首富”财力的一角。

对于何家,苏惟生早就一肚子问号了。

这父子俩衣着用度从无奢靡,平宁县的宅子也不过三进,装饰甚至算得上简朴。便是何母,衣料虽好,头上却也不过两三样珠钗,实在不像一县首富的样子。

说来何父在县城经营多年,上下早已打点妥当,又有首富之名在外,如何会怕露富呢?

想着与何轩交情已经不浅,苏惟生便问了出来。

何轩苦笑一声,“我家虽比常人好过些,平宁县首富之名却实在不敢当。惟生,我问你,糖引与盐引,哪个更值钱?”

苏惟生不假思索,“自然是盐引。”

就是在前朝,制糖之法未得改进之时,糖业的利润与盐业也是不能比的,所以世人向来只知盐商富得流油,多少人提起过糖商?

本朝糖业也与盐业一样,掌握在朝廷手中,每年定量发放糖引给商人经营售卖。

平宁县大大小小的糖铺子都掌握在何家手里,这些年苏家办作坊制蜜饯,就是从他家买的糖。后来与何轩熟悉之后,何伯父还给他家打过折来着。

何轩道,“所以平宁县明明有盐商唐家,首富之名为何却落在了我家呢?”

是啊!这几年苏惟生一心念书,鲜少留心旁事,此时想来,其中猫腻可真不小啊!“难道……”

何轩黯然点头,“这是有人借这名头,诚心让我爹不好过。有钱无权,也只能当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了。”

本朝吏治再清明,地位最低的商户又能得到几分好处?他爹这些年为家中生意耗尽心血,大部分钱财却仍然散给了平宁县城。

除了赋税之外,大到修桥修路,小到从县令到巡检这些有品级官员家里的每一场宴会,哪样不是他家出的大头?皆因这“首富”之名!

苏惟生顿觉牙疼,“多大仇啊,要这么整你们!”这是钝刀子割肉呢,偏偏平宁县各级官员还都挺配合!而且何轩说了,针对的就是何父!

县城官宦之家并不多,连县令都得给几分颜面的,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何家到底是得罪了谁呢?

“现下还开罪不起。总之我家纵有首富之名,稍微过得好点,都是要惹人不快的。”

苏惟生目露怜悯,“怪不得你早年身体羸弱至此,也拼了命地想改换门庭呢!”

是啊,何轩心道,可不就得拼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