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二人大惊小怪,而是在农家,姑娘家基本没有识字的机会。都是从小学会家务女红,有的还要做地里的活计,十五六岁便说亲嫁人。
清水村即便有蒙学,念书的也都是男子,学上几年便终止学业,务农或出门找活干,倒没听说哪家兄弟回家还要教姐妹的。
小时候忙着逗猫遛狗,大了操持生计,谁有那闲工夫?苏惟智念了五六年书,三丫跟钱氏不还是大字不识么。
“嗯,”苏惟生点头道,“夫子说我可以学《百家姓》了,《三字经》上面的字我已经认全了,明日就开始教你们。”
说罢又看向苏正德夫妻,“爹娘也学一学吧,日后看看契书账目,也用得上。”
苏正德讶然,“我们也学?”
周氏忙摆手,“不行不行,都多大年纪了,学这个做什么,白白浪费笔墨。”
苏惟生正色道,“花甲之年考童生的还大有人在呢,娘你还不到三十,学一学可有什么?再说也不必担心字纸,爹可以做几个沙盘,先用那个练着。”
苏正德眼眶有些发红,背过身道,
“学,咱们一家人都学!大丫二丫识几个字,以后也好说亲。我明日就做沙盘,做五个!”
他没想过读书么?幼时大哥背着书箱来往于城镇之间,自己不是不羡慕的,只是爹从没给过他机会。就连在大哥背书时偷偷听一听,被爹娘发现之后也会赶得远远的。
他们说,他不配。
苏惟生倒没想那么多,他就是只想当个富家翁,也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吧?家人是他如今唯一能靠能用的,自然得培养起来,识字不过是第一步。
再说日后自己做了“苏老爷”,家人却目不识丁,说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众人浑然不知以后会变成免费劳力,见苏惟生进学之后愈发懂事,对他更多了几分疼爱。
大丫迟疑着道,“会不会影响你自己的功课?”
是啊,苏惟生才是他们二房以后的依靠,自然要以他为主。
苏惟生心下微暖,“不会,我还能顺道再温习一遍。”
想到近日进山的人多了许多,苏惟生又问,“爹,最近药铺那边怎么样?”
苏正德正想提这个,“乡亲们多是拿到镇上去卖,王掌柜那边倒还好,如今还有别家药铺找我收药呢。说是这些不稀缺的药材也用不着大夫们亲自去采,咱家供货又比别家便宜。只是常去那半片山林都快被踩平了,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往深山里去呢!”
周氏打络子的手一顿,“一个人进什么深山?你要有个好歹,可叫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办?”说着便又要抹泪。
那深山多的是猛兽,连族长家的老三有一回带着三四个人进去打猎,回来时都挂了彩。苏正德万一运气不好遇上猛虎恶狼,还能有命回来吗?
苏正德无奈道,“你别哭啊,我这不是……正跟你们商量嘛。”
周氏不哭了,把脸一沉,“这事儿没得商量。”
大丫二丫也齐声道,“爹,我们不同意!”
苏正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小儿子身上。他倒不觉得自己能有那么背,那会儿被苏老头丢进山里时才四岁,不也好端端的回来了么。
见苏惟生对上他期待的目光也跟着摇头,顿时有些气馁,“我就是想多攒点银子,日后盖个房子,买上几亩地。”
是啊,就这三间茅草屋还是族里的呢,周氏母女一时也没了话。
苏惟生道,“银子是要攒的,却也没必要进深山。我正想说呢,等过了这两个月青黄不接的时候,山上应该有不少野果吧?到时候咱们再换个别的营生。”
几人好奇心大起,“野果能做什么营生?”
苏惟生神秘兮兮地把食指竖在唇边,“先保密。”
“你这孩子!”周氏笑着道,“不过只要熬过这个月,你爹也不必再想着进深山了。”
苏正德几人一想也是,便没那么迫切了。
苏惟生却一头雾水。
二丫白了他一眼,“瞧你那傻样!你忘啦?这个月下旬,大家就要开始种土豆了!”
“哦……”苏惟生一拍脑袋,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每年三月皇后娘娘都要亲蚕,农家自然也要开始春耕了。
清水村有田地的人家都要忙地里的活计,哪还有时间去山上采药?对农民来说,土地才是根本。只有他们这等没有田地的人,才会指着别的营生过活。
想到这一节,一家子都放下心来。
趁还不到戌时,苏惟生干脆翻开《三字经》,先教大伙背一段。
此时也刚用过晚饭的苏老爷却迎来了一位客人。
“可是学堂有什么事?”
来人正是宋夫子,他摇摇头,便开门见山的说了自己的来意。
“长生啊,那孩子是有几分灵气!”苏老爷放下书本,“比智哥儿如何?”
“天资胜过百倍。”
那就确实很了不起了,智哥儿的进度与正良幼时相差无几,所以当初他才会那般看重,为此甚至愿意与一向看不上的老四家往来,却没想到……不过眼下也不必操之过急。
“先看看吧,蒙学难度不大,若学四书时还有这般灵透,我自然不会不管。”
宋夫子欲言又止,苏老爷还有些纳闷,“怎么了?”
“苏伯父,子言教的是蒙学,四书不在授课之列……”
宋夫子名坛,字子言。他能考上童生,四书五经自然都是熟的,但要说读得多通透,却是不敢认,否则早中秀才了。
苏正良父子当初设这个学堂也只为给村中子弟启蒙,因此这些年下来,教的都是“三、百、千”和《幼学琼林》等启蒙书籍,再加上一门简单的算数。
苏惟智也是在学完这些之后,便去了镇上的私塾学四书五经。
苏老爷一想也是,思忖片刻道,“不是说他学得快吗?你私下花点时间,待授完这些先把四书给他过一遍,再来找我,我自有安排。不过,切忌急于求成,须知——不积跬步何以至千里!”
“我明白了,伯父。”
苏惟生第二日起便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每日下学还要多留一个时辰,由宋夫子单独教授后面的内容,为此还专程跟苏正德夫妻打过招呼,连晚饭都是留在宋家用的。
而且,苏惟生时常觉得脊背发凉,因为宋夫子看他的眼神越来越诡异,诡异到何种程度呢?——活像在看一头珍奇的神兽!
只是宋夫子的小灶并没能开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