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全身像着了火,身边似乎有人在说话,还有人在哭!
苏惟生用力想睁开眼,一连串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涌入脑海,惊骇交加之下,整个脑袋愈发胀痛难忍,几欲炸开。
最终胸口袭来一阵剧痛,他彻底昏了过去。
再睁眼明显已是夜晚,摇曳的烛光下,一个黄瘦干瘪,满脸泪痕的妇人立即凑上前,“长生,长生,你终于醒了!”
苏惟生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泡在了汗水里,想伸手却无法动弹,被子潮乎乎的,裹得他愈发难受。
看着眼前的妇人,嗫嚅半晌才艰难开口,“你……”
“别动,你才刚退烧呢,好好歇着,身上还疼吗?”妇人忙给他掖了掖被角,又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才小声朝另一边道,“他爹……”
苏惟生这才发现床边还站着一个男人,三十左右,身着皂色短打,也是满脸菜色——这是新记忆里的“爹”。
男人身后是两个瘦巴巴的小姑娘,相貌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一个面带怯懦,另一个眉眼间却透着几分倔强。
几人的衣着发饰都不是他见过的模样,苏惟生心下一惊,难不成已改朝换代了?可他来不及细想,只能打起精神先面对眼前的情况。
那男子似是松了一口气,却默然不语。怯懦些的小姑娘见床上的人嘴唇干涩得都起了皮,忙去外头端了一碗水进屋,仔细将枕头垫在他身后,才扶着他坐起来,
“长生,先喝口水。”
“都是爹娘没用,事实摆在眼前,也无法为你讨个公道……”挪到床尾的妇人又抹起了泪。
苏惟生心下一叹。他也没想到,身死之后竟还能在一个五岁小童身上重获新生,这小童还与他同名同姓。
眼前这男子是原身的爹,苏家次子苏正德,女子是原身的娘周氏。
按照脑中的记忆,这次他是在三天前被亲堂兄推进了村口的河里。
原身自生下来便身体羸弱,三天两头生病,磕磕绊绊地养到五岁,天气一凉也还要病几回的。这回寒冬腊月的在河里泡了许久,烧了两天就撒手人寰,反倒便宜了他这个年近花甲的阉人。
苏惟生垂眸轻声道,“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自己借这孩子的身子活过来,也就意味着他的至亲永远都无法得知独子小小年纪就没了性命,少不得要为原身讨个公道。
苏正德觉得自己一定是产生了错觉,才会从儿子稚嫩的童声中听出一丝阴狠,忙甩甩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长生……你说什么?”
“没什么,爹,我头还有些晕。”此时不宜说太多,以免引起原主父母的怀疑,讨公道的事也只能徐徐图之,毕竟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稍不注意说不定就随原身去了。
他只是没想到,不过一个小小苏家,竟也有不少牛鬼蛇神。
五岁孩子的记忆十分零碎,因自幼身体不好,多是被养在家里,没什么玩伴,仅有的记忆便仅限于自己身边。为了日后好过,苏惟生自然要把新家的情况理清楚。
苏家目前的当家人乃原身的祖父苏老头,今年五十一,是清水村一普通农夫,祖母赵氏,比苏老头小一岁,生有两子一女。
长子苏正宗三十有三,是一名童生,娶了同岁的钱氏,育有一子一女。
儿子便是推他下河的苏惟智,年方十岁,自幼聪明伶俐,如今在镇上的一家私塾念书,据说颇得夫子看重,深受全家、尤其是当家人苏老爷子的宠爱,在苏家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女儿小名三丫,跟原身同岁,借着哥哥的得宠,也颇有几分刁蛮,经常欺负原身跟姐姐。
“这样一个人,为何要跟懵懂羸弱的小堂弟过不去?”苏惟生自言自语。
他只记得姐姐跑过去看人捞鱼,吩咐自己不要乱动。原身自然听话,正坐在另一头玩泥巴,苏惟智忽然靠了过来,对着他轻轻一笑,便将他一脚踢下了河。
苏惟生摇摇头,继续思量。
次子便是他现在的爹苏正德,二十九岁,与周氏生了二女一子,前头两个女儿是一对双胞胎,大丫二丫,今年七岁,两年后又得了独子,也就是原身。
原身自生下来就病怏怏的,大夫都说活不长,所以即便是个儿子,也不受长辈重视,反倒因时常生病要花钱抓药,不太受人待见。
苏正德夫妻对独子倒颇为看顾,不过他二人自己在老爷子跟前也没几分体面,至多平日有口好吃的都偷偷留给儿子罢了。
苏正德还有个妹妹,嫁给了县城一个年纪很大的男子,自出嫁后便极少跟娘家来往,小长生从未见过。
苏老爷子自来偏爱长子,又受族长影响,在苏正宗刚满六岁时就倾全家之力送他去了镇上念书,二十六岁那年吊车尾中了个童生,此后再无寸进。
但对苏老头来说,长子已经是改换门庭的功臣,自然更是一门心思帮扶苏正宗一家。苏正宗精明算计,钱氏初进门时嘴甜会说话,苏老爷子满意得不得了,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长子没能中个秀才了。
而对于次子苏正德却百般不待见,念书识字的待遇是没有的,从小便要下地干活,长大后又笨嘴拙舌不会讨人喜欢,直到二十岁才勉强给他娶了外村已年逾十八的周氏。
不过这些事苏惟生目前并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是——
“这回是独子,就算身子弱了些,应该也不会被卖去做太监了吧?”
前世小时候的事他已经记不太清楚,只记得家中七个儿子,个个活蹦乱跳,后来遇到灾年活不下去,刚巧遇上宫中遴选太监,父母便二两银子把自己卖了。
若是还要重复那样的命运,重来一世又有何意义?
那会儿跟在皇上身边,后宫妃嫔、前朝重臣哪个不给自己几分面子?风光是风光了,可谁能明白阉人的苦呢?
不能娶妻生子也就罢了,最难堪的是失禁,后来做了首领太监,倒有机会多拾掇一下,总不能在伺候贵人时带着满身的屎尿味儿。
做杂役时哪有这等便利,拉了尿了只能憋着,或者拿帕子稍微清理清理,等到活儿干完了,才能回去冲洗。
况且,若不是身在内宫,知晓太多宫闱秘事,他又怎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苏惟生叹息一声,转而又贼眉鼠眼地瞄了一眼早已睡熟的苏正德夫妻,暗戳戳探手往自己腿间摸了两把,心内涌上一阵狂喜——他也能做回正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