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过年了,钓鱼山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华夏族的老百姓几千年来都是纯朴的,你对他好,他总是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进行回报。
钓鱼山的乡亲就不用说了,他们对陈让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
谁家杀过年猪,都会请他们过去吃刨汤,不去还不行,陈让不到不开饭,多晚都要等着,搞得陈让没办法,忙的时候,一餐中午饭,他要吃七八家。
每家都是象征性的吃一点。
蜀中过年就是这样,过了冬月,一到腊月,便开始杀年猪,谁家杀猪,都会请亲朋过来吃刨汤。
这一轮挨家挨户吃下来,就要过年了,又是挨家挨户吃团年饭,一直吃到腊三十日,除夕下午,便是整个家族出动,开始拜山。
清明节反而不怎么拜山,合州果州一带都是除夕拜山,除夕守岁,大年初一,消停一天,从初二开始,便是登门拜年,合州一带叫过客,又是挨家挨户的吃一轮。
这样算下来,春节前后,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大家都是吃吃吃,陈让小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过年,不仅仅是有新衣服穿,最主要的是有肉吃。
过完年后,想吃肉,那就要看老妈的心情了,老妈心情好,一个月可以吃上一次肉,心情不好,两三个月都没有肉吃。
他一直记得初三那年,整个学期只花了一块七。
那是用来蒸饭的钱。
那个时候,别说吃肉,就连三分钱的开水他都买不起,拿着一个装药的玻璃瓶跑到学校外面的井水里打井水喝。
整个学期,惟一的一次,是用一毛钱买了人家卖剩下的番茄汤,那是他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一道菜,以至于几十年后,还能记得那个味儿。
“哥……你愣在这儿干什么?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好多的人……”
陈让在房间里愣神,以致于小妹进来的时候,他都不知道,直到小妹在那儿叫起来,他才注意到,没错,院子里的确来了很多很多的人。
这些人,不是钓鱼山的人,他们当中很多人陈让都不认识,他能认识的,也就是附近几个村的,再远一点的人,他就不认识了。
陈让见那些人手中不是提着白菜就是提着青菜,只有极少数的人,手中提着鸡蛋,心里有些疑惑,“他们来咱家干什么?”
“他们说过年了,给咱们家送点菜……”
“送点菜?”
陈让这才注意到,没错,他们是真的送菜来的,甭管是白菜还是青菜,他们就往那角落里一放,然后就走了,搞得陈让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安平虽然在院子里,估计他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就在那儿傻傻地站着,人家一过来放菜,他就对人家拱拱手,冲着人家傻傻的一笑。
陈让见此,也搞不清状况,只好走出去,对着乡亲们拱拱手道:“各位乡亲,不好意思……你们这是做什么?”
“没做什么……这不过年了嘛,我们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的,就这点青菜白菜,你们也别嫌弃哈,吃完了,再过来拿哈……”
说话的是位中年妇女,揣着一位光屁股的小屁孩,说他是光屁股,只是因为,他穿的是那种厚厚的夹裤,开着裆的。
这大冷的天,屁股都被冻得红红的,流着青鼻涕,对着陈让傻笑,一双小手脏脏的,红红的,拿着一颗冬瓜熬的糖,递将过来,奶声奶气地道:“大哥哥,吃糖……”
“脏……”
这个冬瓜糖是那农妇自家熬的,小孩子揣在身上,有些脏,刚要阻止时,却见陈让从那小娃的手中接过糖来,放进嘴里,“嗯,不错,挺甜的哈,谢谢小朋友……”
那农妇见状,拍拍手,看着陈让,有些手足无措,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哥儿喜欢吃糖,我家里还有很多,要不……我回头再给你们送来?”
“娘……你为什么要撒谎,我们家里明明就没有糖了……”
“小娃儿不懂得说话。”
那农妇扬起巴掌对着小屁孩的屁股轻轻地一拍,对着陈让尴尬地笑笑,“家里是没糖了,不过,小哥儿如果喜欢,我这就回去给你做……”
“谢谢这位大嫂,你的好意,陈让心领了,单独做糖,那就不必了,我就是想问,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往我家里送菜?”
陈让摆摆手,吃糖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今天来干什么,而且看他们的样子,都是送完就走,也没有多说什么。
“小哥儿,你真不知道吗?”
那农妇见问,感到有些奇怪,原以为小哥儿知道原因,但看他的神色,又好像不是装的,便实话实说道:
“小哥儿,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可都认识你,咱们养了一辈子的蚕,这次算是遇到活菩萨了,今年,我们都以为过不成年了,没想到,咱们的蚕还没养,你却把钱给了……”
那农妇说到这儿,眼圈儿忽地红了,“小哥儿,你是不知道,那个姓刘的,还有那个姓聂的,那都是杀千刀的,收了我们的蚕茧,不但不给钱,还把娃他爸给打了……”
“是啊,小哥儿,秦大嫂说得没错,我们卖给他们的蚕茧,价格低还不说,到现在都没有给钱,想去要,他们还打人,你看我额头上的包,就是他们那些杀千刀的打的。”
“那两个龟儿子,咱们就不说了,现在好了,有小哥儿在钓鱼山,咱们以后就可以多养蚕了,我这里有几个鸡蛋,你可千万别嫌少哈,再多,我们也拿不出来了……”
“小哥儿,你对我们好,我们都知道,我们家里穷,没什么好的东西,这些菜都是我们自己种的,你也别嫌弃,等过完年,我们家的母鸡生蛋了,我再送过来。”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陈让总算是听明白了,听到苦难处,心里也是感叹莫名,咱们华夏族的老百姓,是不是有些善良过头了?
自己做了什么?好像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养蚕,自己收茧,不都是自己应该做的吗?这中间难道还有什么不对的吗?
陈让望着眼前的人们,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疼,如果不是魂穿千年,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祖先竟然生活得如此的困苦。
面对千年如是的压榨,他们似乎已习惯,当突然出现一个人,不那么压榨他们的时候,这个人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他们心中的神。
就比如现在的自己,就是他们心中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