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鹿溪开来的那辆领航员里,我将后座的座椅放平,并打开了腿托,于是就变成了一张高级沙发,我躺在上面,还算舒服,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点睡意,尽管车窗外一直吹着能助眠的风。
我试图只想着睡觉这件事情,可是每当我闭上眼睛,手上就好像握着方向盘,而后满脑子都是行驶在那条盘山小路上的画面;等我睁开眼睛,我又会想起远在国外的乔娇,也不知道她昨天和那个华人医生见面了没有,而那个华人医生又给她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
直到半夜,我才勉强睡了过去,但梦中也不平静;这个夜晚,我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我只记得在自己被阳光刺醒前的最后一个梦,我在梦里有了腾空术,飞过沙漠,飞过海洋,最后飞离了地球……
醒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查这个梦境的解释,说我在最近的生活中面临着诸多约束,心里迫切期望得到释放。
对也不对。
我的确在等待一个释放的契机,但最近的生活却并没有太多约束,我已经够自由了,因为乔娇也说过,现在被选择的人,其实并不是我。
……
等我从座椅上坐起来以后,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多了一床很厚实的羊绒毛毯,多半是鹿溪帮我盖上的,因为这是她车里的毛毯,价值不菲,除了她,我干爸干妈也不可能知道有这个毛毯的存在。
看样子,昨天夜里,她比我睡得更不好。
她一定也有很多的心思,毕竟看完上刀梯的祭祀仪式之后,她就要离开这里;当她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完成一个承诺,她心里真的能像她说的那么平静吗?
会不会觉得很不值得?
换位思考,如果是我,我会觉得不值得,所以,我多半不会来这里;不止是我,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来,因为这件事情只要一计较得失,就会失去一切动力。
所以,鹿溪并不是带着得失之心来的,当一个女人连得失都不去计较了,也确实是一种很伟大的付出。我想,从这里离开之后,鹿溪心里再也不会有遗憾,因为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尽力!
……
做了一个深呼吸,我终于下了车,看见我干爸就坐在门口吸着旱烟,他发现我下车后,就一直用一种不理解的眼神盯着我看……
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我才开口对他说道:“吉,有件事情,我得和你坦白……小鹿……她,其实不是我的女朋友……我真正的女朋友在国外……既然不是男女朋友,也就不方便住在一起,所以……我就住在了车里。”
到这个时候,我干爸也不可能看不出任何端倪,但他还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向我问道:“她不是你女朋友,怎么会大老远的跟你跑到这儿?”
“这里面的原因也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你没发现我们是开着两辆车过来的嘛,我是从河南出发的,她应该是从青岛,一直走到那条盘山公路上,我们俩才遇见……”
稍稍停了停,我又以抱歉之态,说道:“其实,昨天晚上,我就该跟你和干妈说实话的,但是那种氛围,就是大家都很开心……很难把实话说出来……”
“那也不至于两个人都不说实话吧……看得出来,小鹿她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未必没有她……”
我看着我干爸,很想花点时间和他解释清楚这里面的缘由,可是又感觉和一个隔代的人去聊感情,是一件很别扭的事情,所以有点语塞。
很久之后,我才拿出自己的手机,然后找到乔娇的照片,展示在他面前说道:“这是我的女朋友,特别好,跟我也特别合拍,所以,我们是有真感情的。”
“看着也不赖!”
“是啊,真的很好……如果是她和我一起来看你们,你们会更喜欢她……她,怎么说呢……我觉得你们会更投缘,她爸和她妈离婚的早,离婚之后,她妈就独自去了国外生活,所以她一直活在一个缺少亲情的环境中,以至于每次听到我和她说起自己在湖南还有一个干爸干妈,她都特别想来见见你们……因为她觉得你们会爱屋及乌……说起来,这件事情也怪我,本来她是一定要和我一起来的,但是……发生了一点事情,她才去国外陪她妈过年了……”
我没有想到,在我说起这些的时候,鹿溪就站在我的身后,以至于回过头的那一瞬间,笑容就在我的脸上凝固了……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拿乔娇和鹿溪做对比,也不是第一次得出结论,乔娇比鹿溪更好。
鹿溪的目光有些黯然,随后便从我身边走过,并往下山的方向走去,我干妈在身后喊着“早饭已经做好了”,也没能让她停下脚步。
这一次,她是真的伤心了!
因为她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失态的人。
……
我追着她的脚步而去,她就走得更快,直到我跑起来,才堪堪挡在了她的身前,她的眼中已经含着眼泪,但又在极力隐忍。
“我……我真的不是存心想拿你和娇娇做对比……你们的好,只是相对的,相对于我干爸干妈来说,娇娇会更容易和他们共情,因为娇娇的家庭一直残缺,缺少关爱……我干爸干妈的儿子和儿媳又因为那样一场事故……”
“你其实没有必要和我解释,我不是傻子,如果你心里不是觉得娇娇更好,你又怎么会对她那么坚定?……只是,这样的话听你亲口说出来,就特别难受……我也很尽力了,尽力做好自己认为该做好的每一件事情……我不是非要得到你的认可,更不是以得到你的认可为目的……我只是害怕这样的对比……”
我陷入到了沉默中,沉默是因为我突然理解了鹿溪的心情,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会拿自己去和杨一鸣做对比,每当觉得自己比不上杨一鸣的时候,我都会心烦的一塌糊涂……
可是,相比于鹿溪,我却已经是不愿意再去付出的那一个,但鹿溪依旧在坚持付出,我尚且如此,可想而知,此刻的鹿溪是什么心情。
我的沉默中,鹿溪又哽咽着对我说道:“不要在跟着我,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你告诉干妈,不用给我留早饭了。”
说完,鹿溪便又独自往山脚下走去。
……
我怅然若失,在原地站了很久,这才往山上走去……然后又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因为我听到了一阵锐利的磨刀声。
寻着声音看去,是一个黝黑精瘦的男人,正站在院落的空处,一遍遍打磨着手上的钢刀。
我对这个男人有点印象,村寨里的人都叫他老三,他是村里为数不多以采药为生的年轻人,之前和栾雨来到这个村寨的时候,我因为对采药这件事情心存好奇,而和他浅聊过。
看着他手上的钢刀,我才知道,他除了采药之外,也是这个村寨的法师后备人选,他之所以一遍遍打磨着钢刀,是为了给待会儿的上刀梯仪式做准备。
可是,为什么要把钢刀打磨的那么锋利呢?这不是存心要给自己增加危险系数和难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