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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百卉庄中,朱全生站在适寝之中,此刻仍是有陆续吊唁的远亲赶来,只有寥寥几人知道了那一位朱家老祖宗竟然来了,王翀本想出面屏退众人,却被朱全生阻止了,他站在帷帐之中,一层白纱之隔,却是无人发现他的行迹。

夏日炎热,停尸三天的房间难免有些腐味,朱全生神色如常,看着已经腐败不成人形的曾孙女,还有那殓衾覆盖下依旧微微隆起的腹部,那是一个死婴,朱芬三月身孕,已经辨别得出男女,他一眼看出是个囡囡。

朱全生自言自语道:“又是个不带把儿的,小三这一房到底是没有生男娃的命。”

朱芳楔齿用角柶,口中饭含,饭自然不是煮熟的谷粒,而是指米贝珠玉之类放入死者口中东西。

人死不欲虚其口,故含,有益死者形体,天子含玉,五品以上饭稷含珠,九品以上饭粱含小珠,庶人只能饭粱含钱。

朱芳口中就只含着几枚铸有“人口平安”字样的花钱,倒是那王翀有心了。

自己畏死却不因后嗣死去而悲从中来的朱全生难得有些感怀,怅然道:“死去死去今如此,生兮生兮奈汝何。岁去忧来兮东流水,地久天长兮人共死。”

……

三鹿帮在广陵道只能算是个三流小帮会,帮主姬粗的倒是小有名气,其实他本名叫做姬麤,父亲是个猎户,出生之时曾一日猎杀到三头角鹿,故给儿子取名为姬麤。姬粗是内外兼修的拳术高手,若非年轻遭人破了体魄,武道只是勉勉强强入品,估摸着在何肆手下也能撑过三合。

他组建的帮会就叫三鹿帮,麾下还有两个当家的,名字同样粗俗,二当家叫李大茂,三当家叫钱满仓。

三人都是外练好手,若是姬粗不那么敝帚自珍,搂着那一本并不高明的修行气机的法诀不放,三鹿帮这会儿也会有三位六品高手,那可就不是简单的三流势力可以形容了,三兄弟齐心协力一跺脚,小小晋陵都要颤三颤。

奈何鸡爷身躯有残,气机始终不能贯通,便是入品,也是力斗境界中最次的,是真不敢教这两位面从腹诽金兰义弟,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鸡爷还在世时,钱满仓在三鹿帮中的地位就已经名存实亡,倒不是鸡爷明里暗里排挤他,是他自己心事活络,慢慢地和晋陵县的巡检三营走到了一起,就因为孝敬银子给得足,加上愿意拉下脸皮给巡检三营做许多见不得光的活计,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是生意越做越大,比起义结金兰的大哥姬粗要豪气不知几何,连在长春府一些这些寸土寸金的大城里都有了私宅,如今在北瓦里经营一家妓院,一家赌坊,都是日进斗金的好营生,早就看不上小打小闹的三鹿帮了。

如今姬粗死了,钱满仓却是要打着为兄报仇的名头,想着吞并三鹿帮,扩充实力,毕竟那是自己的老底子出身,还是有些感情的。

可那一直生根在三鹿帮的二当家李大茂真是麻烦,是他收复三鹿帮的一个不小阻力,当日他和那死鬼姬粗鬼迷心窍,听信了丐头满扑的话,为了还不确定有没有的几百两银子去劫道一个佩刀小子,结果眼睁睁就看着姬粗被人一刀劈断了脊柱,之后就听说那佩刀小子只一抬手,就将姬粗的尸体炼化作了一摊血水,这一招妖邪手段,可是当时就吓屙了不少人。

他钱满仓才不信那是什么妖魔鬼怪,能凭空将人变成一摊血水,肯定是用了化尸水之类的毁尸灭迹的手段唬人,真有那般实力,怎会在杀人之后不斩草除根?

可别说是瞧不上那些臭鱼烂虾,嫌手脏,真杀起来也就是几刀的事儿。又不是初入江湖的愣头青,怎会连赶尽杀绝、除恶务尽的道理都不懂?

今天那丐头满扑赶走进他的赌坊,他是颇为惊异的,这人好歹是一地丐头,又是与那弥沃寺有些香火情,虽说不知真假,但空穴来风并非无因,既然老丐头敢打着京城弥沃寺的名头在晋陵县招摇多年,想来不是简单的天高皇帝远的原因,他们这群号称千手千眼的佛爷扒手的消息总归灵通,总不会不知道自己和那李大茂正拿了他的人头打赌吧?

两人约定好了,不伤和气的文斗,谁能摘了这丐头满扑的头颅,以慰帮主在天之灵,谁就是三鹿帮的新帮主。

大哥死了,作为二弟三弟的两人不想着冤有头债有主,却是要拿一个出卖消息给的丐头的脑袋去祭奠大哥,这着实有些儿戏与可笑了。

但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巧立名目罢了,死人怎么想,活着的人才不在乎呢,他若真有头七回魂,那倒是要请个方巫觋拘魂了,也好逼问出那练气法诀现在何处。

钱满仓如今锦衣华服,除了颜色不敢僭越,可谓是足饰珠玑,腰金佩玉,衣裘冠履,到底是有了气机傍身,入品还差临门一脚的武人,这三伏盛夏,面上都没有出些汗渍。

看着眼前这个大摇大摆走进赌坊的丐头满扑,这大热天的,身上带着一股刺鼻的馊味,已经熏走了他好几个赌客。

自然第一时间被请去了暗房,钱满仓亲自露面,他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乞丐,看起来有些胆气,虽然瘦得皮包骨,却是眼中精神抖擞,气质上也是礼度委蛇,倒是不能小觑。

钱满仓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皱眉问道:“你就是新任的丐头满扑?”

满扑不卑不亢道:“正是小弟,说来惭愧,老头子死了快一年了,才平了内乱,还未来得及拜山头,请钱三爷勿怪。”

钱满仓显然是对这声“三爷”很不满意,面色不善道:“满扑,你小子胆子倒是不小,还敢露面?”

满扑摇头笑道:“我又不是那个过街老鼠,如何不敢抛头露面?”

钱满仓摘了扳指一拍桌子,喝道:“你来得正好,省得我去寻你,我正要摘了你的项上人头,去祭奠我那因你枉死的义兄。”

几个大手瞬间起身,将满扑死死按在桌上,可怜他那小身板,倒是被十几双大手蹂躏,没有一处空余。

满扑毫无惊惧,只是感觉肺部压迫,呼吸不畅,咳嗽几声,“三爷何苦为难我,我们盗、窃、娼都是下九流,理当同气连枝才是啊,何必要喊打喊杀呢?”

钱满仓拔出腰间匕首,在满扑后颈处比画几下,“我听说是你卖了个假消息给我义兄,导致他招惹了硬茬子,我与我那义兄手足情深,你害得我们从阴阳相隔,我不杀你,怎么告慰我义兄的亡灵?”

满扑却是笑道:“自然是冤有头债有主,找那杀人者报仇。”

钱满仓道貌岸然道:“哼,那人我自然会寻,但你我也不会放过。”

言罢,他一手摊入满扑油腻虬结的散发之中,扣紧了头皮,就要在他污泥黑皴的后颈处下刀子。

满扑犹是死到临头面不改色,“钱三爷且慢,我有那人的踪迹,特来向您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