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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这一日。

何肆早起练刀,发现桌上多了一张黄纸。

上写着:“三月廿九,尊胜楼,出发。”

短短一句话,九个字,何肆反复看了三遍。

随后他将黄纸撕碎,揉成一团。

他对此早有预料,甚至等来这张纸的时候悄悄还舒了一口气。

如今上位对自己失了兴趣,自己没有了仪銮司的护持,之前李嗣冲答应的帮他完成悬榜任务,自然也就没有了必要。

这是现实,虽然自己很感激李嗣冲一路护持,但是没了上位这一层关系,仪銮司怎会关注自己这样的小人物。

况且李嗣冲的确是帮自己解决了悬榜之祸的燃眉之急,让自己好歹安稳了一个月时间,虽然治标不治本。

而且他还给了自己环首长刀和《斫伐剩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比起上位将自己从牢狱中捞出的恩情,何肆其实更加感恩李嗣冲。

何肆说自己欠他两条人情,是真心实意。

自然不会因为他不继续帮扶自己而心怀怨怼、忘恩负义。

可惜最终没能想明白是谁悬榜要杀自己,何肆十分被动,就算是顺利完成这一次戊榜第二的护送任务之后,自己的名字应该也会再次显现在悬榜上。

到时候如何处置,又是一个大麻烦,何肆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么远,顾好当下才是首要。

李嗣冲当初也说过,自己只要一直接取更高位次第的悬赏,他自身的悬赏就会一直被隐去,悬榜排名也会逐渐提升,到了身价与赏金不符的时候,悬榜自然就名存实亡,或者幕后之人加码,将其升到相符的榜单次第。

还是自身实力不够硬。

李大人高居丁榜第三,不照样好好的?

何肆更坚定了修炼之心,自从方凤山归来之后,他每日早起练刀练眼力,上午修行禅功锄镢头,配合落魄法炼化雀阴魄吞贼两魄,下午则是修行《斫伐剩技》和父亲所写的师爷的刀法。

每一日都无比充实,渐渐的,随着吞贼魄的化血,一身伤势的愈结似乎更为明显,就连两肩脱臼处,只要忍得住痛,便能使出六七分力气了,这让何肆大喜。

他的实力每日稳步增长,比起入狱之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武道向来是拳拳盛意换拳拳之力,日日维艰换计日程功,有付出总会有回报,即便你再不是苗子。

何况现在初窥门径的何肆。

正是日新月异的时候。

何肆的刀法本就隔代承袭了师爷屠连海,有些底子,最近一下子得到诸多堪称武道圭旨的功法秘笈,加之落魄法多年积累,第一重境界落成,现在的他,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可惜就是双肩留下了伤根遗症,只能说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了。

时间转瞬过去,眨眼便是三月廿九。

何肆也到了该赴约的日子。

食时刚过,何肆吃了饺子,背上刀匣,带上行囊,与家人告别。

他没有一次回头,却也知道身后相送的四人满目的担忧与不舍。

何肆独身一人来到地下幽都。

他不知道尊胜楼的入口,戴着红夫人赠送的镏子,直接光恒坊姜桂楼进入地下,畅通无阻。

巧合的是,他又遇见了小象姑徐草福。

依旧一身薄头白纻衫的草福乖巧地叫了一声四爷,给他披上一件凫靥裘。

何肆没有了第一次来的拘束,任由其服侍。

感受着裘袍内的柔软温度。

不过这次自己背着木匣和行囊,裘袍内实在没有多余的地方腾给草福。

草福站在一边,问候道:“许久不见,四爷近来可好。”

“挺好的。”

草福半开玩笑道:“四爷还是来借道的吗?”

何肆点点头,“我要去尊胜楼,麻烦你指个路。”

草福臻首轻点,带着何肆去往一处甬道,指明了前路之后,何肆解下袍子,摸索着去了尊胜楼。

半个时辰后,何肆走到尊胜楼师姑娘的住处,小院大门敞开。

没有影壁,他一眼看到里头的景象。

小院中有五人在,师雁芙、孙素灵自不用说,还有他不认识的一老一壮一女子。

应该是其他负责此次护送任务的人。

他还记得,师雁芙说连他在内共有四人接了悬榜,分别是粘竿郎、卷帘人和小重山杀手。

自己算是姗姗来迟了。

何肆穿着一身短打,背着刀匣行囊,步入小院。

早在他现身之时,几人就齐刷刷投来审视的目光。

“哟,这最后一人终于来了,还是个小弟弟呢。”

说话的是那个身材娇小却丰满的女子。

身覆皮甲的她手持一对铁蒺藜骨朵,与其娇小的身躯相比就像是抡着双锤一样。

她比何肆矮上许多,也就勉强高过孙素灵半个头。

何肆认得她身上的皮甲,和那竺姲是同一制式,并无多大的防护作用,本身还是一身黑衣,只有胸部、肩部、手臂处有所覆盖。

她应该就是喑蝉房的女黄雀,壮硕汉子和佝偻的老者何肆无从判断,可也无非就是卷帘人和小重山两个组织。

另外两人都未曾说话,他们审视着何肆,何肆也正大光明看了回去。

此行不是寻幽探胜游历山川,一行人都是武艺高强的好手。

且不说好不好相与,但这第一次见面,自己总不该畏畏缩缩,先露了怯。

壮硕男子也算仪表堂堂,高个子,黑脸膛,身材有着中年男子特有的魁梧,小腹微隆,却不显得笨重。

他背负一把七尺长一尺宽的无鞘大剑,也是一套短打,与何肆的衣着打扮相似。

另一个老者发白无须,一张脸像似被捏皱了的宣纸,尽是大大小小的皱纹,眼神很是精亮,若非他的背是佝偻的,还真能称得上清癯二字。

佝偻老者看着何肆,眉头一皱:“就是你这小子摆这么大架子,叫我们好等?”

何肆上前几步,对着师雁芙一拱手:“师姑娘,抱歉,我来晚了。”

师雁芙抬头用一对瞽目看着何肆,点头道:“不错,一月不见,强了不少。”

“人既然都到齐了,我就为大家介绍一下吧。”师雁芙虽然目不能视,却是明确伸手指向娇笑女子,“这位是喑蝉房樊艳,六品。”

随后他指向佝偻老者:“卷帘人张养怡,五品。”

“五品?”

在场之人都是略微吃惊,六品高手已是万中无一,自视甚高,五品高手则是六品中的凤毛麟角,已经能被称为小宗师的存在。

放在江湖之中,天高皇帝远,凭借一身武力,只要不活腻了造反,未必不能做个土皇帝。

这样的人怎么会来接取戊榜悬赏?杀鸡焉用牛刀?

师雁芙再指那壮硕汉子:“这位是小重山史烬,六品。”

还未等到介绍何肆,那名为张养怡的五品佝偻老者就先笑了出声。

他对着小重山杀手问道:“小兄弟,你这是真名还是化名?”

壮硕男子看着这位佝偻老朽的五品高手毫不掩饰地讥笑,有些不悦。

但碍于他的境界,不好表现出来,反问道:“名字只是个代号,真名如何?化名又如何?”

佝偻老者摇头晃脑:“若是真名的话,那就是你父母缺心眼,若是化名,那就是你自个儿缺心眼。”

习武之人哪能没点火气,名为史烬的男子脸皮一抖,反问道:“那你的名字又是真名化名?”

谁料那老者竟直言不讳:“当然是化名。”

男子眉头一皱,一时语塞。

老者揶揄道:“我就是好奇你有婆娘吗?是不是常喊你名字?你猜到底是你力气小,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小?”

名为史烬的男子反手握住背后巨剑,哪管眼前之人是不是五品。

“你这半截脖子入土的五品小宗师,偏长难道是嘴?”

若是被羞辱至此还不敢拔剑,那又是练的什么武?

老者见其气机涤荡,不以为意,反倒呵呵一笑,讥讽道:“怎么,想向老头我取经?是要靠着嘴上功夫扬长避短?”

何肆虽然听得有些疑惑,却也本能感到佝偻老者这话说得极其阴损,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他后退几步,不想被殃及池鱼。

师雁芙素手一拍,平淡的声音响起:“此行还望诸位通力合作、和衷共济,如果各位做不到,那也请别没出门就在我面前内讧起来,就算我是个瞎子看不见,也不由得你们如此欺辱吧?”

见主人都发话了,史烬这才松开握剑的手。

二人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