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传说中法兰克第一都城巴黎,所有加在她身上的溢美之词,都成了过分的比喻。
如果巴黎城曾经是动人少女,而今她已经垂垂老矣了。
以河心的法兰西岛为中心,巴黎城的影响力向四周辐射开来。大大小小的村庄依傍河流建设,平坦又多水的环境下阡陌综合,且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又是大面积的葡萄园与牧场。
那些针对巴黎城的描述已经将此地赞誉为人间天堂。
或许那些教士们并非真的在吹嘘,奈何法兰克内战已经断断续续持续十多年,战争使得整个帝国的经济持续衰落,巴黎平原的繁荣光景不再。抵达巴黎城下的罗斯人、丹麦人,乃至是拿骚-科布伦茨的山民,他们想破脑袋也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事一座辉煌城市。
城市?如果说村庄联合体也算城市。
从新罗斯堡外喀琅施塔得锚地启程的罗斯海军,他们终日见到的都是罗斯都城那巨无霸的景象。他们想当然的以罗斯都城的标准看待法兰克的都城,城市以围墙分割内外城似乎理所当然,建设多层城墙也无妨,巴黎城除却一座堡垒化的河心岛,两座偏远些的宫殿建筑,其他建筑不过是木板与草垛堆砌的民居,部分民居甚至还有土坯打造的墙壁。
一边是住在石头房屋里、可以享受温泉洗浴的大贵族。
一边是住在草垛房里的平民,很难想象毗邻法兰克都城居住的人们曾经富裕。
一下午时间,环城木围墙被大规模拉倒,一批木材被砍砸一番,或是充当搭帐篷的支架,或是干脆当柴烧了。
军队在占领村庄的同时,也发现了一些藏起来的村民。
村民多是怀抱小孩的村妇,当持剑闯入房屋的战士发现她们时,村民惊吓得已经失声了,只好躲在墙角闭上眼睛一副引颈受戮模样。
恐怖的侵害并未发生,躲起来的人都被驱赶出来,手段固然非常粗暴,士兵并未随心所欲杀戮。
万幸的是冲入民居的并非真的的罗斯士兵,更不是那些丹麦、瑞典来的武装渔民。拿骚-科布伦茨军已经尽量装扮成罗斯军,若论向平民挥舞屠刀……他们也在尽量保持底线,至少底线比丹麦军要高很多。
已经被巴黎伯爵抛弃的村民又被进攻方控制,少数人死在乱军中,更多的则被战士们控制起来扭送到黑狐处领赏。
入夜,篝火猎猎作响,整个巴黎城都被难以计数的篝火堆围了起来。在大形势上惨遭包围小小的河心岛,数千人围着它多点了一些柴堆,黑狐并不知“篝火疑兵术”是否能吓得守军心脏骤停,应该可以吓得他们丧失斗志吧。
站在篝火旁的黑狐面目明亮,一百多名俘虏无助地坐在草地上,等待着胜利者的质询,以及安排新的命运。
俘虏并没有绳捆索绑,一群无助的村妇与幼童都被吓坏了,如今真是站起来就双腿打颤。
只要扫一眼俘虏情况,黑狐就明白手下抓到的仅仅是一些村民,至于他们为何没有逃走,亦或是钻进河心岛堡垒,能说明这些问题,俘虏已将算是付出最大价值了。
他们是俘虏?不。他们都是拿骚-科布伦茨伯国未来的劳动力。
从这一刻起,黑狐已经不再承认他们的俘虏。
小胖子黑狐换上一身宽松的衣服更显得憨态可掬,与狰狞恶魔的形象完全没关系。
他示意举着火把的部下暂且退下,还以法兰克语吩咐:“你们没有随意杀人,这种做法以后也好保持。你们给我抓了一百多人,我会赏你们五十磅银币。”
目前黑狐手里并没有巨额金银储存,他对部下的赏赐倒也不是张口就来。他按照昔日波罗的海地区奴隶的价格来定义俘虏的赎金,或者说他是从自己部下手里购买了抓到的俘虏。
战士们带着大人的承诺心满意足地离开,各自走回自己小队躲在的篝火堆,拿起陶瓮中的大木勺向自己的木碗舀麦粥,再从口袋里撒上一些烟,美美地开始吃饭。
为了进一步展示自己的善意,黑狐特意将妻子也拉了过来。
索菲娅·海因里希·拿骚,她一副少女模样,今晚突击换上法兰克贵族妇女的长袍为了显示自己足够成熟,又戴上一些饰品,为了展现自己是真正的法兰克贵族。
黑狐并不需要索菲娅对着俘虏发号施令,两人也都不必时刻高调摆明自己身份。
他知道村民害怕什么,于是来自拿骚山谷修道院的随军教士,扛着蒙了一层铜皮的十字架就站在黑狐身后。篝火照得十字架格外闪亮,一样照得伯爵夫妇胸口的纯银十字架吊坠无比闪亮。
向平凡村民炫耀贵族身份反倒作践了自己的尊贵,黑狐昂着下巴,显得他的脑袋更像是一个球了,他俯视所有俘虏,直接以法兰克语宣布:“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俘虏。向我效忠,做我的臣民,你们所有人都能活命。”
话音刚落,战俘群立刻爆发出强烈的呜呜声,大家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了。
见状,黑狐终于决定宣布自己的身份:“我乃拿骚科布伦茨伯爵,你乃真正的贵族,我将立刻赐予你们麦粥。现在凡是能向我提供有关巴黎城情报的人,他的孩子将成为我的侍从。”
在短暂的骚动后,终于有聪明人站了出来。
毕竟他们是住在法兰克第一都城处的村民,就算再贫穷,与那些住在穷乡僻壤的农民差异很大。他们是见过大贵族的,乃至见到过“罗马皇帝”浩浩荡荡的巡游队伍。
虽说还是难以置信,眼前的胖贵族说话应该是靠谱的。不相信他还能如何呢?沦落到如此地步的村民也实在没有其他选择。
当有村妇勇敢地拉扯着孩子站起来,走近那胖子贵族简短地说上几句,众目睽睽之下这娘俩就被塞了黑面包。有人做出正确表率,很快所有俘虏都决定合作了。
当下的巴黎城外全是围城军,由于罗斯海军与盟友本就带着大笔物资行动,他们大肆烹煮麦粥又大规模烤鱼,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弥散于整个巴黎小平原。
起初巴黎伯爵还确信,自己靠着消耗战能硬生生将敌军耗走。他夜里嗅到煮麦的浓香,高高兴兴以为是厨师还是给自己准备了可口大餐,奈何真正送到他卧室的就只有黑面包块与一些清汤,他已经推测到是什么原因,令他本就压抑的心情更加极端。
杰拉德二世、夫人贝尔塔,以及女儿伊娃,一家三口的晚餐极为简单。他已经下达命令,因进入城市的军民人口众多,为了尽可能延长堡垒坚持的时间,所有人的伙食都要有所克扣。
为了避免怨声载道,伯爵决定以身作则带头吃简陋的食物,寄希望于这样的安排能确保堡垒内部不崩溃。明面上是如此,假如厨师依旧准备了加入黄油的事物,他也不会怪罪什么。
其实就算物资供应顺畅,杰拉德一家三口也不过是在伙食上增加一些牛奶和黄油,也是如此他才没有成为大胖子。在吃饭的问题上,杰拉德没有什么创意,仆人里也不曾有靠谱的厨师,贵为伯爵终日所食的也很粗糙,对穷奢极欲没有更高明的联想。
香气自窗户弥漫进寓所,直接勾起一个小姑娘的口水。
杰拉德的女儿伊娃其实还不知道战争全面爆发了,对战争概念也极为模糊,目前为止她被保护得非常好,甚至不知道下午时分有几名守军战士当成阵亡。
她撅着小嘴,看着手握的黑色团块满脑子烦躁,嗅到了香气才嗤嗤的问道:“爸爸,这东西该怎么吃啊?没有准备黄油吗?外面是什么?好香啊。”
伯爵夫人听到女儿的抱怨,她没有任何的生气,反倒是袖子擦擦眼睛不愿正面回答女儿的疑问。
杰拉德一肚子怨气,他实在憋不住,拍案而起怒斥道:“没有黄油了!以后也没有了。就只有黑面包块,不想饿死就快吃。”
见到父亲狰狞面孔,小女孩现实瞪大双眼感觉不可思议,然后嗷得一声哭起来。伯爵夫人急忙安抚起女儿,对丈夫的行为也无话可说,只能眼含热泪看着暴怒的丈夫。
“可恶,我该如何是好。野蛮人居然在大吃大喝,我居然只配吃这该死的马饲料。”知道自己对最爱的妻女发怒很不对,杰拉德狠狠嘟囔几句,索性走出寓所继续整顿自己的防务。
他一边走,一边看看自己手里硬邦邦的面包块,可爱的女儿也不得不以大板牙小心谨慎地啃面包,以免口腔受伤,不喜欢吃情有可原。
反倒是城外的敌人,明明是野蛮人,他们有什么资格大快朵颐美餐?
拎着面包块站在夜间的城头,望着城外铺天盖地的篝火堆的杰拉德二世头脑都是懵的,他再仔细闻一闻,可以分辨出黄油与烤肉的浓香焦香,肚子也应景且不争气地咕咕叫。“可恶,你们毁了我的牧场、葡萄园。你们吃得好喝得好,尊贵的我只能被迫吃黑面包。”
他刚想将手中硬邦邦的黑面包团块扔出去,一想库存的即食食物储备不多,纵使它粗糙磨牙,随意扔了真是浪费食物。
和平的日子里他都不愿意碰的“村民食物”,如今也变得极为重要了。
因为当敌军真的开始大规模围城,杰拉德一拍大腿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一些事。堡垒内的粮仓的确存粮巨甚,如果没有充足的燃料,数千军民长期坚守,待储备的木柴耗尽,大家恐怕就要硬嚼麦子里。
人不是马匹,硬嚼谷物很可能闹肚子,到最后大家还是非常虚弱。
两岸尽是篝火,密度可与繁星媲美。
当前储备食物还能应付一段时间,当务之急还是加强堡垒的防守。拥有秘密武器的法兰西岛能支撑更加长久,就是两岸的桥头堡是否坚不可摧呢?
如果野蛮人攻破了桥头堡,再将石墩木板桥部分拆毁,法兰西岛可就真的成为塞纳河中的孤岛了。
守军点燃火把,城头上游弋的光点就是他们对围城敌人的不屈回应。
只是仅仅靠着这点倔强,还能逼退敌人不成。
反正自己已经身处城头,杰拉德干脆召集一些信得过的部下,向紧张的众人宣布:“野蛮人一定会针对桥头堡发起强攻,凡是坚决驻扎桥头堡的战士,每个人获赏一磅银币。”
伯爵大人难得如此慷慨一回,只是战士有命拿钱可有命花?到底很多士兵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尤其是被强制征召的民兵肯定没法抑制住对钱财的渴望,即便普通民兵可能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如何在和平时期消费这比巨款。
危急时刻杰拉德决定豁出去了,与其留着大量钱财在破城之后为野蛮人劫掠干净,还不如分发给士兵们,买来战士的勇气。因为只有活下去,钱财对自己才算有意义。
杰拉德决定趁着夜幕掩护向桥头堡输送一批勇士加强防卫,他也不是仅靠着钱财去刺激士兵卖命。堡垒内库存的沥青数量有限,他估计野蛮人吃了大亏后一定不敢再贸然接近法兰西岛的墙壁,敌军接下来的进攻重点一定是抢占桥头堡,只要运去一些沥青和膏油,令守军熬煮至沸腾,一定能在防卫战中大显神威。
说不定野蛮人再度吃亏后就会无比谨慎,桥头堡也将坚守得更为长久。
杰拉德的战术依旧是拖延时间,就算今晚野蛮人大吃特吃,他们还能大快朵颐吃上一个月?说不定自己今晚嗅到的香味也是野蛮人的阴谋,只为打击守军的士气。
就这样,堡垒之内两队勇士集结完毕。
他们人人获赏一磅银币,每个人也都配备了坚固的锁子甲、头盔,剑、短矛、手斧也都大量发放。除此之外又是捆着生做的硬木,以及块状沥青、膏油和木柴燃料。
勇士们的战斗意志值得信赖,他们装备精良必将坚守长久。他们都已经做好觉悟,所谓野蛮人大概率利用船只便利切断桥梁,届时两座桥头堡都成为小小的孤城,同时也成为野蛮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定会遭遇最凶残的打击。
勇士们确信自己会被团团围住,作为一名战士,此生总要有所追求。
伯爵赐予他们钱财,待在圣埃蒂安大教堂的巴黎主教艾尔卡拉德亲自为他们施礼。手里是沉甸甸的银币,身上沾满了圣水,平凡人从这一刻不再平凡。
从更现实的角度而言,进入桥头堡的守军是为了整个巴黎而战。勇士们也不见得会全体阵亡,只要他们坚守到敌军首先支撑不住,所有活下来的人都将成为守卫巴黎的大英雄,他们的名字与事迹会被教士们记录下去直到永远。
伯爵也做出进一步的承诺,凡熬到敌军撤退的勇士,每个人再赏十磅银币,凡是民兵,其身份立刻变更为扈从。
杰拉德明明白白声称自己就是决定如此巨额赏赐,同时也暗示了战斗必将非常凶险,最终仅有少数人能拿到巨额赏金。
一如他推测的那样,勇士们群情高涨,最平凡的农夫都有机会因战功成为小贵族,在和平时期这种事情是绝无可能的,他们也清楚想要改变命运就得拼命。
他们愿意把握住如此人生中唯一的机会,如果自己失败了,大不了就是光荣战死,平凡的灵魂也一定升入天堂吧。
两座桥头堡各有一名百夫长奉命驻守,为确保百夫长的绝对忠诚,杰拉德已经赏赐两人十磅银币,还承诺日后有着百磅银币的赏赐,又承诺分成几个农庄成为百夫长的采邑——意味着并无爵位的高级扈从,一跃成为有着封地的骑士。
直至深夜,围城大军经过一个白天的折腾,绝大多数人已经呼呼大睡了。黑狐现在不急着攻打桥头堡,他定下日程安排,自觉有的是时间去折腾守军的心态,如此一来攻占桥头堡就不是重要事宜了。
他故意原理桥头堡扎营,也暂时不对桥梁下手。
广大战士需要好好休息一夜,他则将大部分精力用于审讯俘虏上。
被抓获的村民吃饱喝足后,她们的惊恐感趋于消失。军队里有这些村妇的位置,她们被黑狐认定为拿骚-科布伦茨军的厨娘,所有人的归宿也是未来移民到莱茵河中游地区永远定居。
她们以及孩子本来就是巴黎平原当地人,只因村庄的属性问题,惨遭巴黎伯爵抛弃。她们多数也是早年间死了丈夫,按照教士们的要求,如此可怜的女人可以去女子修道院平静度过余生,鉴于她们还有孩子陪伴,就继续待在村子里静静生活吧。
正因为她们死了丈夫,家中丧失了主要劳动力后就只能依靠教士的接济,如此也就备受同村人不同程度的歧视。当村民集体逃亡时,鲜有人愿意带上如此累赘离开,心灰意冷的她们只好躲在家里静静等待未知的命运。
她们的家宅还是被洗劫了,万幸的是自己和孩子能换一种活法。
做厨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天天吃饱饭,因为已经开始从事后勤工作,凡是动过歪心思的士兵现在考虑到责罚,非分之想全部放弃了。
正是因为得到了优待,这些人果断将自己所知的一切一五一十告知黑狐。
有关巴黎伯爵将村民分成三六九等的可耻决议,有关法兰西岛内守军可能有多少人,有关堡垒内大教堂是否储存了大量财宝,乃至是巴黎伯爵的家庭情况……
村妇们开动脑筋说了无数有的没的,甚至与连过去生活的一些见闻都说明出来。靠着她们的供述,黑狐终于明白城南的那座大建筑果然是一座宫殿——温泉宫。
他也获悉大量村民沿着大路向北逃亡了,城内则汇聚了数以千计的村民,小小的法兰西岛竟然挤进了数千军民。
大喜过往的黑狐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靠着围城把守军活活困死。
不过有着必胜把握的黑狐还是对一些事疏忽了,靠着夜幕掩护,两支敢死队共计两百人冲入南北桥头堡,他们替换了现有的守军。他们有备而来,就等着新的战斗爆发后给予围城军已重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