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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左车将剑别在身后,脸上洋溢着朝气。

余晖从挂霜的树枝落到他的脸颊,因为赴楚和李斯的原因,许栀大抵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此时一见,方知他已从那个趴在张良肩上的孩童变成了同许栀齐肩高的少年。许是要与李家喜好阴郁之色一脉传承,他通身只比李贤少了一个度,扎高的发侧垂下的两条丝绦也是极深的灰。

许栀本是担心在李斯的教养之下,他会对自己的来意多加揣摩。

一直到入了屋内厅房,坐上席案,李左车都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由着李贤安排。

他一下就抱起了那只雪兔,扬起笑,将它递到许栀的怀中。

许栀蓦地心悸,这很像是当年在旬阳的时候不是吗?

只是这一次,不是李左车好奇的看许栀怀里的兔子,他身侧的人不再是张良。

而许栀还能像以前一样做出保全李牧性命而不惜策动全局的事情吗?坦白来说,同样的事情放在项燕身上,她就完全做不到。

于是乎,对于六国遗民来说,她也难分敌友。

她祈祷着李左车千万不要问她关于张良的事,因为她全然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

许栀这一分神,手上没逮住富贵,它小腿一蹬,就狡猾的从她怀里溜走了。

她下意识要蹲下身去把它给抓回来,不适袭来,她便又站定,满眼怀念的说,“左车,你把富贵养得很好……”

她想到张良,难免神色落寞。为了掩饰这种黯然,她微笑着问李左车。

“你自己有没有学些什么呢?”“他们有没有教些好习惯给你?”

李左车总是少时,他分不出她言语中的失意,听她关心,眼睛一亮,立即同她说了他这些年学了哪些武艺、又读了哪些书籍。

他还骄傲的说,“大哥每回从军中回来都会赞扬我有进步呢!”

话音刚落,他又十分诚恳的和许栀说,“父亲请了先生讲学,二哥也教了我很多道理。”

李贤没认为自己能教他什么道理,但李左车觉得自己受益匪浅。

李左车懂事之后谨记着不称呼李斯为伯父,而端端正正的称他为父亲。

阿父,是他幼年时候的记忆,是邯郸模糊清晰的昔年。他的生身父母永远活在他的记忆。每年大雪纷飞,每年雁飞北方,也好似带着他的缅怀抵达了邯郸。

侍女屏退。

许栀知道李贤府中不乏有很多眼睛,她冠冕堂皇的说好了一番托词——‘马匹受惊,幸得他所救’

多年来,李左车似乎也习惯了秦国咸阳安全的境况之下潜藏不少暗流。

比如他张良叔叔一家的遭遇。他十分痛心,却也无可奈何。

嬴荷华允许郭开被他亲手杀死,也是嬴荷华给他铺开在秦国生存的道路。李家的人都对他十分友好。

李左车理解不了张良那一句“这是个安全的牢笼”是什么意思。

大抵自幼就遭受了常人未曾遭受的灭门惨痛,却被人及时的保护,又迅速的结束了仇恨。身份是束缚,也等同机会。因而有的事,李左车无法问一个结果,也没办法真正与张良共情。

他的这种心态被李斯看了出来。

李斯发觉李左车并不记恨秦人这种想法根源处在于嬴荷华。

他这才深刻的发觉那几乎可怕的筹谋。

早在多年前,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就在为以后铺路了。嬴荷华身陷韩国,甚至找了个谋士回来,准确的找到了张良——韩非的学生。不论她是怎么得到他的,张良与嬴荷华所行在数年后方解开帷幕。

李斯看过密阁中白起的密卷,他要如何对一个全家被屠的少年,讲述一个更为血腥悲惨的故事。

李斯自己又何尝不害怕自己沦落至于白起的下场。

谁知道李左车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他没有怪当年把他带入秦国的张良和嬴荷华,他竟不愿意将白起的书卷保存。

李斯的算计荡然无存,更是无处可用。

这个十来岁的少年一直沉默,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很久之后,他才开口,“往日之事埋于邯郸,若祖父与外祖父泉下有知,何以安见混乱如斯。您的养育之恩,左车无以为报。”

李左车年纪小,但不是傻子。在赵国那种环境里活到四岁的孩子,自小养成了异常的冷静,他知道李斯处于权力上升之期,不想让李斯因为他的身世犯难,几次都要请去边郡。

最后,李斯不知道怎么回事,终于松口。

那日,李左车又来找他了,李斯望着落雪,似乎想起了自己离开上蔡去往兰陵的那日,那个时候,他的身后也一样,白茫茫的,什么都没有。

“等你十六,便去上郡吧。”李斯说。

——

他甫一开口问的话让许栀不由得一滞。

李左车定定看着许栀。“公主殿下,是为左车而来吗?”

许栀哪里想到,他早比她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谜。

他看她迟疑,不愿为难她,忙道:“殿下想知道什么,左车都言无不尽。”

李左车似乎担心许栀不好开口,一会儿就提笔写了张书帛呈到她的面前。

许栀微微一笑,她没有立即打开绸布,而是温和地和他说了会儿别的话,问了问他的理想之类。

李左车也笑了。

待他说想要向大哥学习,大概是被晾在一旁太久,李贤几乎冷笑一声。

许栀对谁都能好言好语,除了他。

“谁让你和一个孩子置气,把人家的东西扔了。”

李贤不明所以,直到许栀把手里的帛书给他看,上面竟然没写什么要紧的事,李左车居然在告状——为很多年前,被他扔了的一个灯笼而打抱不平。

李贤表示完全不记得有过这件事。

“算了。”许栀白了李贤一眼。

李左车到底是把某人的睚眦必报,学得很上道。

李贤当然记得那件事。

除夕之夜,他风尘仆仆从蜀地赶回咸阳,就看见李左车拿着个兔子形状的灯笼在院子里玩儿。

许栀的芷兰宫也有一个类似的。

而张良的竹箱与之的编制手法一模一样。

于是,他越想越生气,当即就有了要毁尸灭迹的想法——正想到这儿,一灯笼杆子从手里一松。

等他反应过来,想去捞,灯笼早就沿着渭水漂得不见了踪迹。

“呜呜呜呜……”李左车哭了整整一天,对着李斯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伯父,呜呜,哥哥借我灯笼,结果他给弄丢了……让他赔我一个……”

李斯没有一天闲的,他没时间去哄孩子,他也哄不来。

在他的认知里,李由和李贤,他这两个儿子天生就不会哭。

还好李贤对小孩的良心还是有的,他自己亲手做了一个老虎的。

那小子一点儿不领情,“我不要这个,我要兔子灯笼!”

“老虎吃兔子。男子汉大丈夫,老虎多威猛。”李贤很认真的和一个六岁的孩子解释,把李左车哄得一愣一愣的。

李贤继续展示他的灯笼,他指着老虎的獠牙,“它一口能吃好几只那种兔子。”

恰好富贵从他那只棕色的老虎灯笼面前跳了过去。

李左车感到前所未有的崩溃,哇的哭了,“也可以吃掉很多富贵?……呜呜呜……”

李左车很久后,后知后觉,李贤不是讨厌他那只兔子灯,而是讨厌做兔子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