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刍半信半疑,但因范增所言不免对嬴荷华多了一分防范之心。
就他来看,嬴荷华到底是不是个荒唐如她表现那样的公主,很容易就能试出来。
燕月看着负刍走后,朝范增道:“老师为何不再与他说得下细一些。负刍怎么连这个决心都下不了?”
范增收起了刚才用细线缠上,用作机关的鱼儿,解开线,把那条大乌鱼扔进河里。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脑子和欲望跟不上趟呗。什么都想要,什么也得不到。阿月啊,你可别像他,死到临头还不知所谓。”范增只扫了一眼她,“啧啧。你和田光在大梁见过张良吧?还想杀他?因为他背叛了你们的联合?”
燕月一怔,“老师……”
范增的目光直直穿透了人心,他毫不留情,“行了啊,用不了的人就不要强求。”
“老师,学生一直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接受尉缭命令……帮秦王去窥测人心,李贤不过一个秦国官吏。他死了,我们会被秦国通缉。”
范增盯着水面,鱼儿摆动起来的水珠还挂在嫩叶上,看着燕月是他的学生的份上,他愿意和她多说几句。
“尉缭只让我用荆轲之死去刺激他,逼他做出选择。谁知道他要自杀。李贤是个聪明人,他虽年轻,但深谙为官之道,他知道谁要他死,不会反抗。既然不听指挥的臣僚,秦王觉得难受,我就帮他一把。他该要感谢我才是,何来通缉。”
燕月不解,所有人做事都有极强的目的,但范增不是,他没有很明确的目的。
“您为什么要做这些?”
深入简出多年,总算遇上几个堪称对手的人,范增自然坐不住。
有的人,天生就是要来掀起波澜,为这乱世增添一点颜色。
比如天才。
天才又分很多种。
有一些受了自己身份束缚,比如嬴政,韩非。
还有竭力在尘世起伏,追求世俗,比如吕不韦,李斯。
旦有一些人,天下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闲暇之余,抬手就能搅动变化的玩意儿罢了。
范增无疑是其中之一。
燕月显然不是天才,但她是贵族,她承认自身的瑕疵,不吝啬追问,“老师。依你看,永安公主,我该如何是好?”
范增把渔具都收在了背篓,悠闲地背起来。
他疏离的目光跨越人情冷暖,“你在她身边两年,自有判断。若你只想让她痛苦,这是最简单的事情。”
“老师,如何做?”
让嬴荷华受苦,这简直就是最最简单的事情。
有的人称得上聪慧,外加机敏,便会在任何时代游刃有余。但这种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聪明却看得不够透。
以至于成为涸辙之鲋,孤城困守。置于围城,进退两难!
范增对于学生,无论资历,他不吝赐教。
“袖手旁观。她自己就会因自己的选择而感到绝望。”
“张良会帮她。”
范增怡然,“哈哈,自己的选择。谁救都没用!”他眼睛一眯,“这个张良嘛,若是抛却枷锁了,倒还觉有几分意思。”
——
扶苏打开驿吏从芷兰宫送来的信件之前,他还很满意他的小妹难得这么听话地留居咸阳。
他同随侍一旁的陈平说:“先生担心多余,荷华及笄之后不会胡来。”
陈平心里着急又不能直言扶苏,告诉说他妹妹有很大的问题!胡作非为到竟然喜欢张良!
不过很快,扶苏就接到了颍川郡密阁新消息——昌平君与负刍多有动向。
扶苏眉头一皱,发书急往咸阳却没有等到该有的回应。
只因咸阳之中,应该收到信的那一个人已经陷入了黑夜。
但在陈伯转接到这封信件,按照李贤嘱托给长公子回了。
那夜,李贤倒在案台之后,陈伯如之前多次那样进来,只是这一次,他快被吓死了!!
整洁之中,处处透露出着变态的诡异。好像凶手杀人之后要把房间收拾干净,还将治伤药物一瓶一瓶地摆放在案旁。
李左车被陈伯牵着回府,小孩子手上抱着那只叫富贵的灰兔子,脸上洋溢着愉悦,在李斯去邯郸之后,陈伯就带着他往南郑郡别院玩耍了几日,见了一个叫刘邦的极其有趣的大叔。那大叔极擅斗鸡,和他的同乡卢绾组再多局,每次都是他赢。
“陈伯叔叔,你怎么不进去?”
李左车怀里的兔子奋力一蹬,从他怀里挣脱,他去撵兔子,府中的波斯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内院慢悠悠地走出来,一个飞速的跨步,追得灰兔四处逃窜。
灰兔被撵到后院,直奔去了李贤的附院。
陈伯站在门口,他的身体并不能完全挡住里面,李贤伏在案上,脖颈上暴露着伤口,地上更多的是擦拭也擦不完的鲜血。
李左车看到这一幕,他僵住了!
“!”李左车踉跄着,颤抖着,反应比陈伯要汹涌得多。
他晃了两下李贤的手臂,除了手上沾上他衣服的血,李贤没有一点反应。
“……”
李左车不喜欢李贤的,他老爱欺负他。他强迫背完史编中专门写白起的文字。他不但抢走他最爱的那个竹灯,甚至给他拆了。虽然不久后,李贤还了他一个。但那个灯笼编得实在不甚精致,花色全无,他玩了两次就没有耐心了。
很快,李左车得知,素色灯笼是李贤自己弄的。这时候,李左车才有一点发觉,他的哥哥不喜欢他的张良阿叔,但不知道原因。
纵然他实在算不上个很好的哥哥,但李左车习惯他的存在,他真心实意地把他当成兄长,和他朝夕相处的亲人。
李左车又想起了李贤很多好来。他教他认字,虽然是一些艰涩难懂的律法。他还勉为其难地把他院中最喜欢的竹林给他打理,只因为李左车说在赵国他们有个挖笋的习俗。
小孩子哪做得来什么打理的事情,纯粹是糟蹋。成年之后的李左车再想起年幼之时,才发现这那是他的包容,关心,以至于纵容。
李贤浑身血,鼻梁上还沾着红色的斑驳。
他再也无法把他给推出他的房间,让他去别处玩儿。
李左车彻底爆发出了哭腔。
“兄长!……呜呜呜,你别死,”李左车嚎啕大哭,“哥哥,我再也不来打扰你了,你快起来,左车不能再没有亲人了。”
“陈伯叔叔怎么办?你救救兄长。”
陈伯捏住帛书,李贤几乎把未来半个月的四郡要务交给了他,一直要到李斯回咸阳。
这节骨眼上,这次又得昏迷不醒得要多少天才好得了。
从前是半个时辰,慢慢增加到了一个时辰,然后又变成了一天,这次难道是十天半个月吗?
陈伯安慰道,“有办法,有办法!我这就去找墨柒先生,你兄长不日就能好。”
“真的?”李左车泪眼汪汪。
“真的。”
“兄长,我照顾你。”李左车伸手想去给李贤把身上的脏衣服扒下来,他没关陈伯看着帛书心里发愁。
李左车哭声小了,他心里哭声大了!
他心中空寂,也在嘶吼。
天呐,他该怎么办?
城父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李贤。陈伯可没那么多心力去伪装十天半个月啊!
不料,李左车刚俯身过去,膝盖一痛,
什么硬疙瘩?
李左车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糊住了,看不清,他摸起来问,“这是什么?”
这颗圆圆的红色玛瑙石上,细如发丝的链子接着一枚银色小钩。
……
撕成条的白绸,整齐摆放的药瓶。
陈伯再想不到还有其他人。
这一定是,
永安公主的耳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