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爆竹声还未开始。
章台宫中论驳之声方刚刚平息。
韩国故地,颍川郡就出了事。
在两个月前,趁着秦国攻赵,韩国旧贵族蠢蠢欲动,趁机发动了一次叛乱。
这次叛乱声势不大,很快便被平息了。
但那些四处逃窜的人仿佛隐隐拽着一根线,拉动着机巧,绵延着波及到了剩下的四国。
其中最为活跃的便是燕国人。
嬴政对故韩境内时不时的小动作感到厌烦。
李斯来不及去过年,便动身回廷尉,亲自接手此次叛乱的后续。
故而李贤代父,以郡监御史的身份,破天荒地被允许参与了包括郑国渠开闸在内的这一次帝国小议。
廷议结束后,昌平君遥遥走在前面,但又慢悠悠的回过头,似乎有意在等李贤。
“可要与本君同去高泉宫?”
李贤知道昌平君平日颇对他们这类客卿不甚在意,尤其对他爹李斯不喜至极,今日他竟然主动与他搭话。
李贤拱手,看了看昌平君身后等着他的一堆芈姓官员,“您还有人在候,下官恐叨扰。”
李贤客客气气地拒绝。
昌平君看着他,点点头,随后踏上他的豪华车驾,看着李贤的背影,上下搓了搓手,慢慢露出个笑容。
属官有些不解主子的举动。
“主君,永安自幼颇得大王宠爱,”属官默了默,“现今的楚王,登位虽不及一月……却已三十有四,比大王年龄还大。”
昌平君想起芈犹,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好像他没来秦国为质的时候,他与芈犹的关系最好。他知道芈犹素来不甚在意朝政,这次杀幽王登位,恐怕并非他本意。
“我那弟弟未必想得出这办法。”
然而他们有二十年没有见过了,昌平君所记也只是往事。
昌平君看着车窗外的雪,忽然对心腹问了句:“你觉得大王为何不准传出永安公主之婚事?”
属官顿声,“公主年幼时常常去寻李廷尉的幼子,这事情不算隐秘,后来每次永安公主出事,多半都有李贤参与其中,或许大王担心公主知道后闹着不愿。”
昌平君根据得于他掌握的情报,只笑了笑,“她若喜欢李贤,就不会在高台上射杀韩仓。”
心腹附耳过去,说明跟着赵高方才看到梅园所在的是张良。
“张良身兼少傅一职,若这等流言传出,必能在咸阳除去张良。只是可能楚国姻亲之事只能作罢。”
昌平君笑笑,“你小瞧永安了。当初韩亡之后,她虽力保下张良,但在古霞口,她也能不假思索地捅出那一刀。大王的子女之中,她所行最像其父。”
心腹思道:“依主君之言,梅园之事还是不要传出去为好。如果她为了自保,杀了张良。您与韩国旧相的商贸之利怕不能再续,我们所定制的韩弩也怕泄露。那么您可还要依据大巫之言推动姻亲之事?”
“他们远在楚国,我这些年在秦的艰辛,他们未曾体会。”
昌平君神色一暗,“我所忧不是永安不愿嫁,而她真成了楚王后。她不像郑璃那么好控制,就算给她灌下毒药忘尽前尘,依她的性格,芈犹不一定招架得住,怕会搅得楚国天翻地覆。”
他续言:“我们这个大王本就野心勃勃,若他的女儿也有意帮他,楚国面临的就不是祸乱,而是亡国。”
心腹恍然大悟,“难怪主君想要借李贤的手来阻止此事。”
昌平君沉道:“娶公主的机会摆在眼前,就看他敢不敢。”
“下官听闻李斯在大王立后的事情上没有像其他外客朝臣那般表态,或许还有拉拢的可能。”
心腹续言道:“只是,若楚系身份的公主尚之,又是永安公主这样颇受宠爱的,那么李贤这辈子的仕途算是彻底完了。”
“无外乎愿者上钩。”昌平君忽然觉得眼前开阔了起来,“李贤解决了也算好事,往后不怕李斯不与咱们的论调保持一致。”
“主君妙计。”
昌平君看着外面着褐黄色衣袍的一队使节,为首的主使魏国派出的还是个魏国公子,服戴高冠,看着挺年轻。
他们也正从章台见完嬴政后来到了高泉宫外。
在两三年间就灭掉了韩赵两国,三晋之中唯有魏国了。
他们怎么能不着急?
昌平君笑笑,“不过还好,大王在永安这事情上比我们着急。魏国害怕被灭,竟然赶在在除夕夜遣来魏国使臣商议,为我们所行转移注意力。”
“你照旧回话给大巫与李圆,就说我一切依他之言所行。”
“诺。”心腹离开。
雪风四散,静水流深。
芈启咳嗽两声,身体每况愈下,抛却所有的权势,他还想回到云梦泽看一看。
这个他待了快二十年的咸阳宫,终究于他来说还是陌生。
当务之急,就是好好利用这一些魏国使臣了。
高泉宫
许栀远远看到嬴媛嫚,她的身影在殿前栏杆处,更显她体态修长。
今夜她身着青绿色华服,颈间配组玉宝石,纤细的腰肢被荔枝纹的宽带束住,肩上披一坎肩,袍服逶迤将地。
许栀对长得好看的人向来都是要多看两眼,何况是嬴媛嫚这样气质端庄,眉眼温柔的美人。
嬴媛嫚朝自己温柔一笑。
许栀与她见了礼,她见时间还早,也没有旁的人,她就想往嬴媛嫚身边凑,也用很温和的声音喊,“王姐。”
张良看到她这个举动,微咳一声。
他一直提醒她守礼。
许栀扭过头,尚对他方才的态度心中不快。
她本以为他连问两句真假,加上她在梅园,在马车上和他说那些话,他全都没怎么回应,只会时不时地看她一眼。
虽然态度不似从前,眼神也柔和得多,每次许栀以为他是要等她的下文,但她往他身边一凑,他就浑身不自在,要不是马车上没有地方跑,他可能当即就能站起来。
由于车厢不大,他没地方挪,只能把脊背挺得更直,和之前刚到咸阳时那副油盐不进的神色一模一样。
属实像个木头,还是块很板正的木头。
张良觉得如果自己没理解错她的眼神,她应该是瞪了自己一眼。
……他根本没有理会到她怎么又像是生气了。
许栀看着张良这个很是茫然的状态,她顿时又觉得挺好笑。
“公主?”
“老师自己在此处待着吧,最好考虑一下我所言。我与王姐要进殿说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