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方从他身后咳嗽两声,郑国当即瞪大眼睛。
离宫时,郑国赶紧拉着李斯询问了前后的事情,他对李斯还是保持着过往的同门情谊,他心思纯净,未曾改变。
郑国知道现在李斯官位已高,他还是关切道:“……大师兄他有没有事?师兄啊,老师担心你与大师兄。你无恙有没有和老师说?莫要让老师为你担心啊。”
听郑国提起韩非,李斯一向不欲和郑国言谈太多,他的性格很容易被人利用,听了什么,说了什么他一概是不管,谁问他他自然就说了。
李斯听他提起荀子,这才停下来。自他入秦后,老师对他少了些联系,一晃过去十几年,荀子已然年迈。
“我看你真是修水渠修得走火入魔了。这事情都过去多久了,你现在才来问我。”
这时,郑国看到李斯身后的年轻人,李贤朝他颔首行礼,郑国回了个很温和的笑容,他再转头朝李斯笑道说:“令郎越发像你,年后就要及冠了吧。届时还要你递请柬给我啊。”
李斯听出他的意思道:“渠已修成,开闸之后,大王有意在咸阳赐宅府给你,何故要走?”
郑国笑了笑,“师兄自读书的时候不就是我傻吗?我不如你聪明,我只知道咸阳不是我能待的地方。”
他仰头望了天上澄澈的碧空,平视前方,“水渠与泾阳是我心之所愿。何况水渠后续之事我也要盯着才放心。”
心之所愿。
郑国从未偏离他的轨道,这焉能不算是一种幸运。
李贤回想着这句话,直到看到郑国上了马车。
只听父亲感慨。
“我偶尔还挺羡慕郑国。”李斯回头看了眼儿子,“如果有的选,我情愿你还在蜀地,别回咸阳。”
风将二人的袍边吹起。
李斯站在阶上看了他,想到不日前嬴政之言,嬴政专门让他在一旁听着,意思相当明显,楚国欲要永安公主与秦再续姻亲之好,并以王后之位与燕国城池、以及叛将樊於期的人头作为聘礼。
李斯不知道嬴政不言的部分,不知道红石之约。
但李斯深谙帝王术多年,在他看来,嬴政面对楚国这么大的利益面前,很可能已经在布局。
他知道嬴政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
他不想让李贤平白无故地做了君王的棋子。
李斯不敢提及嬴政勒令他闭口的东西,但如果嬴荷注定成为楚国王后,他不能眼看着李贤走上一条不归路。
“燕月之事涉及太子丹与樊於期,无论用什么办法先要知道燕国下一步的动向。你看到了。郑国此时回都,未必没有别有用心之人与他一起。张良与他俱是韩人,就算他们无心,但已经成为秦臣,韩赵余孽未必不会利用他们,永安公主对张良尤其信任,这时候你要多提点一下公主,让她小心张良被裹挟到其中。”
“父亲看来对张良也很关照。”
“他毕竟是韩非的学生。”李斯拍了拍李贤的肩膀,“只要他真心效忠于大秦,未尝不可笼络。”
李贤知道李斯的忧虑,就算他被视作公主欲图地位的棋子又如何,李贤与她初见,选择与王室共谋的那一天,他就已经不在意这个问题。
为人臣者,哪里有用就站在哪里。李贤接受的教育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他只求她对他能稍微一视同仁一些。
“父亲是担心楚系的势力。”
李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是啊,华阳太后薨逝,蔡泽病死。朝上的外客吏臣之中,权深位高者并不多。之前言说立后之事备受外客阻碍,大王未再议,大王担心楚系独大。”他看了儿子,“我们虽然支持但不好外言朝臣,这事情上大王对客卿之列已然不快。”
“郑国此次回来,或是一个信号。大王或许有意要解除当日宗室相逼郑国之责难。让局面恢复至三足之势,才可互相平衡。”李贤顿了顿,“除夕将至,朝局之上必有变局。”
李斯笑了笑,“聪明。”
说话间,他们也已快到了李府。
李左车抱着兔子立在门口等他们,看到李斯与李贤的时候,他放下兔子,又从一旁拿出个红彤彤的东西,他开心地从府门跑了出来,像往常一样张开了手抱住了李斯的腿。
“阿伯。”李左车记着自己的父亲李澶,所以他对着李斯实在喊不出父亲二字,好在李斯没有强迫他,只提醒私底下叫伯父便是。
他到咸阳的一个月,很快适应了在李斯家的环境,他觉得张良阿叔说得不错,这里实在太过安全了,竟然都没有什么人敢冲进李斯府上来提审什么的,外面也没有人成天叫着什么哪家姑娘被大王看中给拉进了宫里然后出来就是尸体。
李左车年纪小又很活泼,非常好动。
这种性格显然让李斯与李贤都招架不住。只有偶尔回府的李由才喜欢与这个白捡来的弟弟有些沟通,也肯耐着性子与他玩上一阵子。
当李左车又张开手,要去抱李贤的时候,再次被对方的眼神给劝退了。
不过次数多了李左车也不怕,他扬起手里挑着的一个竹编制的圆形物体,细看才知精致。外头用红纱裹了一圈,一个墨色福字又印在上头,下方还吊着一些不同色泽的穗子,其中一个穗子中还放了一个铃铛,拎起来叮叮作响。
“这是何物?”
“公主姐姐说这叫花灯。”
李斯与李贤入了府中,照顾李左车的家仆递上一物:“禀主家,此物是永安公主今早派人送来给小主人,公主殿下还留下了一封竹书。”
家仆恭敬将漆封的竹筒递给李斯。
他打开,帛书上只写了一句话:除夕将至,愿李廷尉及家人和乐平安,福寿绵延。云散天明,旧岁已去,来年正新。
“好一个旧岁已去,来年正新。”李斯笑了笑,把帛书递给了李贤,“不知公主哪里来的这样多的办法。”
这样直接的祝福之语在平常人之间不会有异,但王室公主对一个臣子如此,那便不是简单的说这些了。
李贤看着李左车手上的东西,总觉得许栀不会平白无故地送一个灯笼。
实际上,这就是一个简单的灯笼。
所谓冰山原则,倒立于深海,水面上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大约只有八分之一露出水面,另外的八分之七藏在水底。
郑国渠成,又逢岁末,值得一番宴饮庆祝。
秦历十月为年末,青铜被宫人尽数添上,咸阳宫中多了一些喜色。
除夕夜
星星点点的灯火燃彻咸阳。
许栀知晓除了这是新岁的到来,咸阳王宫的热络还有因为嬴政的生辰。
而她在赴宴之前,专程在等一个人。
“先生来得有些迟。”
张良放下落了不少雪的伞,手上拿着一个竹竿。这是他以她的说法用竹编的一个被叫做灯笼的物体。
“听闻公主前日偶感风寒。我将里面加了一些灯油,似乎可以像公主所言那般做成灯的模样。”
“之前在邯郸见先生编制藤架手艺精湛,你做这个也很不错。”许栀接过来,“是与左车那个一样的吗?”
张良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