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走到廷尉狱的门口,上一次还是去见赵嘉,这一次,寒冷与紧张混合在了一起。
许栀脑海中浮现出她在手机上看到的字句。【十月冬,渎职,死于咸阳】
她看到官员所用的马厩棚里的草铺了许多,冬日马料所用较少,马槽中一下多了怎么些,她心一下慌了,这是曾有单骑来过的迹象。
李斯在宫中,这三日间,涉及宫中之事,除了她的事情,还有燕月。
许栀蓦地感到恐慌,虽然不愿意这般联想,但她耳畔骤然想起了李贤的声音【我可以再合理地弄死他一次】
李贤大概还不知道,那天他出宫之后,她在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差点真的死了。
李贤在郡有监御史的郡监之职,在都城中,可代监察御史。他若提审张良,再判罪处死他也是和李斯一样合理。
在那个时空中,李贤杀了张良,似乎一切都说得过去。他也完全可以做到。
“永,永安公主?”廷尉丞没想到这个被上面人言传说病入膏肓的公主,好端端地出现了。
昌平君的提醒也恰到好处,她深更半夜来狱中,还真的是为了张良。
廷尉丞长舒一气,还好他压根儿没跟着姚贾参与虐待张良的事情。
上边的人两边都得罪不起的时候,干脆装眼瞎,装失聪,装傻,这是他摸爬打滚到这个位置的头号要义。
其次,抱紧顶头上司李斯的大腿,是廷尉丞从韩非事件中学到的道理。
“这几日,只有姚贾上卿来过狱中。”
“姚贾以辞令见长,乃是游说使臣,他怎么会来此?”
“许是与张良有旧。”
“姚贾一个魏人,他和张良有什么旧?”
许栀看穿廷尉丞左右摇摆的这种行事,也不能说他坏,只能说混迹多年的老滑头。
“张良若有什么闪失,你,”
随着谈话,许栀已被廷尉丞带到了这间牢房的面前。
与其说要死了的人是她,现在不如说是张良。
许栀蓦地噎住,眼神凌厉。她料到张良不会像赵嘉那样平平安安在牢里,但没想到会被折磨成这样。
廷尉丞一下就给跪了下来。
“下官该死。可能是下面的人走了流程,公主,您,这,这也没有人给张大人知会一声。”
许栀强行定住自己的情绪,攥紧了袖口。“本公主为他作保,你马上去张府请人过来。”
“是。下官这就去。”
廷尉丞说了,就要转身。
“钥匙。”阿枝叫住他。
人都走了之后,许栀才迈入里面。
全部的眷念与挣扎,在她看到他的这一刻,几乎都融合进了她这一声:“张良。”
他已陷入昏迷,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但衣服都快结冰了。
她只带了一些外伤的药,竟然派不上用场。
许栀也管不了牢狱中的地面又脏又乱,她解下自己的大氅。
“公主。您,”阿枝总感觉不妥,又一时之间不好去打扰,小公主这三日喊了多声的张良,她自己或许都不曾发现她对她绝对不仅仅是利用。
阿枝感念她此刻能直面自己的心,而不用外在的东西去装点掩饰。
“公主,您才醒不要受寒了。您若不弃,暂时穿我的吧。”
“好。”
“我在外面守着。”
许栀别开他脸上的碎发,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的温度,额头滚烫。
许栀哑然,“你发烧了?秦代可没有阿莫西林给你。”
她与他说话,他只在发抖,没有别的反应。
许栀捧住他的肩膀,用力摇了摇,企图让他清醒一些,“不行,不行。我好不容易回来,你不能死。张良,张良……”
张良被这一摇,在重度昏迷中被摇醒了,他表情微变,蹙了眉。
他在一片黑暗之中,缓缓张开眼,波澜的黄色光晕里,她怎么会在这里?
真的是她吗?
张良想清楚了嬴政为什么说三日,在他被提审的时候,被关押在狱中的燕月笑着告诉了他,下了诅咒的人还能活三日,也算夏无且医术高超。
“我知道姚贾是因为韩非才伤你的,你就不会服个软吗?”
“你以为廷尉狱是个好地方?你知不知道?”
“你会死的……”
他看着嬴荷华垂着头说话,她没感觉到他已经醒了,还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只是比在古霞口的时候哀愁悲伤了许多。
他被悬挂了两日,手抬不起来。
“公主。”
许栀蓦地抬头,撞入他的眼中,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还活着。
“我见公主无恙,我也没有死。想来入狱,不算坏事。”
许栀设想好的话,被他这句话堵住了。她脑海中印刻的字句给烧得干干净净,她看着他的眼睛,还能触碰到他的温度,这一切都太过如梦似幻。
她抽噎着,因为他不在乎的言语而生气。她又想起张良曾戏言因为感兴趣就要去收养李左车。
“你明明可以与父王说明情况,回府中静观其变。又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折腾进牢里,这样好玩儿吗?这样很有趣是不是?”
许栀的眼泪方还挂在眼眶,现在已经掉了下来。
“你不是最开始想杀了我吗?如果我死了,你应该想,这也算不忘初心。”
张良见到面前梨花带雨的样子,用力想要抬手,揩去她的泪。
他语气很轻,“我已答应公主不会背叛,怎么还算不忘初心。”
许栀心中一痛,她带着失而复得的哭腔,打在他的身上,“可你差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张良不知道自己在狱中昏睡了多久,又清醒了多久。
她打了他这一下,他才感觉到嬴荷华真的在他面前。
隐约从火光中可以看到她绯色的衣裙。
许栀快一步抹去眼泪,注视他,“我真的很害怕。”
“别怕。”他看着她,以为她在怕他,“我说过不会伤害你。这次你忽然吐血,可能是有人从中作梗,你回到咸阳就有长公主回宫,少不了楚系对你的虎视眈眈。”
他克制冷静,开始分析。
“张良。”许栀止住他,“你为我谋划,我害怕你会死。”
许栀在暗中捏住大氅的一角,来掩饰自己真实的紧张。
她再不敢承认自己的偏爱,最终也化为了事实。
“我回来,不是来害死你的。”
张良感觉她大氅上的绒毛如若她一样,柔软而强势地直接占据了他的心。
“公主担心良会死于牢狱?而非是担心是我要杀你。”
许栀失笑,她重新换上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你之前不一直想杀我?”
她直视张良道:“有时候我常常在想,我的行事到底是对是错。我与先生之间的缘分,是否只能对立而不可并行?”
“所谓前路,只有胆小怕事之人才将缘分作为借口。公主不是这样的人,良也不是。”
许栀有些意外。
只见张良立身,他抬眸,“荷华,我只相信事在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