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被霜与雪无限度裹挟的落魄公子。
在被先王赵偃抛弃过一次后,又再一次被他的国家抛弃了。
废太子、即将亡国之人。
烛火一灭。
漫漫浮光照在少女白皙的颈部,月光洒在她的脸庞,烛光被旁人点燃,嬴荷华的脸越发清晰也越发模糊。
这个与她八分相似的人,是她的女儿,嬴荷华。
赵嘉不由得愣住,二十年前,他所见的这一片清泓,这一缕倩影,应该是属于他的。
如果他没有失去太子之位。
那么郑璃在那个时候,不会被送去楚国。
她不会成为嬴政的妃嫔之一。
郑璃,该是他唯一的妻。
赵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束手就擒的了。
六年不见,他承认,嬴荷华出落得和他设想差不多,那双杏子眼与阿璃长得一模一样,但前者的眼珠却是一漆黑深潭,渗透出令六国之人胆寒的暗色,天然带着威慑与压迫,郑璃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神态。
那是来自于嬴政的目光。
“赵嘉。你要什么?”
赵嘉被缚着手,他看到这屋内的两个男子。
他认识其中一个年轻人。这个人不会武功,只带了一个仆从就入了井陉大营,不但公然与韩仓作对,还把武安君的孙子给带走了。
张良,原来是嬴荷华的人。
另一个则与嬴政那个谋臣李斯长得极像,他被捆在他们面前,是因为这个少年。
这一刻,他忽然有种时空混乱的感觉。
赵嘉满是恶意地朝嬴荷华笑。
“我知道公主想要什么。”赵嘉不等嬴荷华开口,“你要我不参与赵国灭国之事,你要我不得出秦。”
“当日我已然拒绝了公主的好意,公主如今杀我,比囚我更得当。可公主知不知道,为什么你母妃不辞辛苦从咸阳赶来旬阳?这真是巧合吗?”
“住口!”
嬴荷华的声音抬高,还伸手攥了他的领子。
“邯郸是嬴政永远也过不去的地方,就算他灭了赵国,屠尽了邯郸也不可能释怀。”
“你什么意思?”
赵嘉平静地抬头看嬴荷华,“公主想要知晓缘由,我可以告诉公主。公主为达成所愿,嘉引颈就戮也可以。”
“但,”他停顿一秒才又说,“我的代地跟公主要一个人。”
许栀原以为他会说出李左车的名字。
赵嘉却看了一眼嬴荷华身边的人,饶有趣味地等着她的回答。
他享受对方这样左右摇摆不定的迟疑与漫长的残忍。
他一眼看出,这绝不是两个人之间的艰难心绪。
她无论怎么选,怎么回答,都会让其中一个受到不少的伤害。
“代地缺了一个像是张良先生这般的谋士。公主给吗?”
可赵嘉想多了,这或许对嬴荷华来说很难以抉择,但对许栀来说,这根本就不算个问题。
张良的意义不只是个谋臣,而是秦汉之间的关键,是她费了八百个心眼子才得以走到现在的局面,是他要杀她、她都能笑着让他莫要错失良机,是她宁可与他共死、也不可能会放手的人。
她不可能把张良给赵嘉。
书上记载嬴政在赵亡后亲临邯郸,将街巷曾欺辱过他与赵姬的人一一报仇。
在一片昏黄的光晕之中,许栀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速度,很快地作了决定。
“你都说了邯郸是父王的心结,我没有出生在邯郸,我不懂的事情,你讲给我听,我也不会懂。至于为什么是邯郸,公子您从未想过为何你们会走到这般余地?公子难道与我的父王从一开始就是敌人吗?”
赵嘉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他明显在躲避回忆的侵袭,再次把话头扯回去,“我只问你,你给吗?”
“你想从我身边要走任何一个人,我都不可能给。”许栀的眼神凌厉许多,“包括李左车。”
赵嘉不会偃旗息鼓,代地的寒冷练就了他坚韧如杂草的意志,他继续挖苦道:“他不过一个谋士,一介亡国之臣,公主何以如此在意?”
她触碰过不少文字传记,也曾发掘过不少秦汉的文物。
翻遍史册,她只对两个人停留过目光。
许栀站在屏风后面,她透过这一层薄薄的纱雾,微扬起头,看着隐约的修长身影。
“列国之间,唯有一个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