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秋天的最后一天,薇记得那天自己穿的是一件黑色深V丝绒上衣,为了庆祝两人的久别重逢,大卫怂恿薇出去吃一顿大餐。
说是久别重逢,似乎也没有多久,但因为他的舞姿,让雷雅注意到,继而和让.洛克交谈,使那副《磨盘上的麦粒》得以在他的画廊展出,确实算帮了自己大忙。
楼上不间断的淙淙声弄得薇很不安,即便把沙发移到窗边,坐在上面仍然能听到,薇参加完沙龙后,哪里也没去,整理完画室,正准备独自享用晚餐.
大卫来了,同时带进来了潮湿的冷空气。
“基于我们再次见面的友谊,我诚邀您和我共进晚餐,女士。”上次遇到薇的时候,正走投无路,没有想到还有和她跳华尔兹的机会。
薇好好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没和他发生过友谊。
大卫脱了外套,自己搬了凳子坐在薇对面,见薇没反应,假装很尴尬,这没有逃脱薇的眼睛。
薇很冷淡:“你走吧。”
“刚才我在楼下遇到了玛娜女士,她是准备上来收房租的,她说你有3个月没交了。我以我们合租的名义把接下来三个月的都交了,可怜,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大卫把薇面前的野玫瑰葡萄酒移走,娓娓道来一个很欠揍的事实。
薇很生气,一个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一个见钱眼开!
大卫拦住准备下去找玛娜理论的薇,摇了摇头:“我们打赌,相信我,她不会退的。”
“你的脑子错过普及教育的时间了吗?我同意了吗!”老实说,已经不记得跟这个人初次相逢的情景了,一想到,即将要被挤压、被分享的自由空间,薇已经抓狂了。
“我一般晚上九点回来,我们不会碰面,通常情况下。”大卫企图说服薇接受这个被迫安排的事实。
薇把头转向窗外,此时已经雨雪纷飞。
真是可怕的沉默,对于大卫来说。
“你觉得我付不起房租?”
“不是,是我付不起,三个月以后,可能得你先垫付了,朋友。”
街道上一片模糊,行人往来,有几个园林工人正把假植的榉树断了的树枝当作垃圾装上车。
大卫、自己和这些被砍下的死树,有什么区别,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好吧。”
“太好了,我们可以庆祝吗!”
“为什么?”
“有人替你分担一半房租,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是啊,赌输的。”
合租有坏处,也有好处。比如薇一直忍受楼上租客的噪音困扰,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的嗓音会那么难听,还毫无自知之明,大卫亲自去交涉之后,总算消停了,练声的场地换到了楼下街对面的公园。坏处就是,房间经常杂乱不堪,清理的工作通常是薇做。冰箱里放的有2层都是大卫喜欢吃的东西,且很多时候,面包放成了砖头,牛排发了霉也没扔出去,咖啡壶里经常存放着隔夜咖啡,这实在是薇难以忍受的地方。
两人讲明对公共空间的使用,文明教养和规则必须遵守,其他时候,私人习惯也应当被尊重,经过讨价还价,且一致认为对方没有做饭的天赋之后,放弃了对厨房的使用权。
至于薇常常作画的时候,旁边的大卫要练舞,这也是要忍耐的地方,只是,薇高估了自己的耐心,最后搬进了厨房。
晚上八点,薇照例进入了“利多”餐馆吃晚餐,老板劳森.邦达尔年过不惑,依旧是个美男子,一双浅蓝色的眼睛,仿佛褪了色,显得有些憔悴。
薇刚搬来这里,有一次一个人吃饭的时候,遇到过流氓的骚扰。
起先薇认为他是想拼桌,直到那个红鼻子男人用手摸了薇的戒指,他说:“这戒指真好看,您的手真美!”
薇给了他一巴掌,被他避过了,差点爆发激烈的冲突,是劳森.邦达尔帮忙解了围。
“晚上好。”劳森.邦达尔向每一位进来的客人问好。
“您好。”薇上午乘坐一辆昏昏欲睡的列车,去了郊外,由于没有位置,贴着肮脏的窗玻璃站着打瞌睡,现在仍然感觉疲惫不堪、无精打采。
劳森.邦达尔看着薇充血的眼睛:“没有休息好?不能仗着年轻,不注意身体啊,今天来点什么?”
薇粲然一笑,正准备要一条烤鱼。
大卫从门外进来,手搭了薇肩膀上,他似乎很兴奋,对着劳森.邦达尔说:“嘿,朋友,稍等一下,我有话对她说。”
薇被拉着出了门:“干什么?”
大卫哈了口气,用手护着薇冻红的耳朵,额头相触,似乎在寻找一种能量,然后,他大声说:“我考上了。”
“什么?”
“我考上了!”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什么缘故,薇鼻子发酸,跟着他开心大笑。
为了庆祝,大卫拉着薇直奔最高建筑那家有名的露天餐厅。
薇没有来过这里,那天人特别多,两人选了仅剩的几个位置中靠窗的第一个位置。
服务员先请薇看菜单,来的路上被冷风吹得头皮发麻,示意服务员让大卫点。
大卫毫不客气:“来一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也来一个吧,酸橘汁腌鱼可以吗?”
“好。”
“通常在吃的方面,不必介意她的存在,她味觉迟钝。”这话像是对服务员说,又像在自言自语。
服务员带着可怜的目光看着薇:“您真会说笑,先生。”
不一会儿服务员告知厨房里没有高加索烟鸡了,询问是否愿意换成火鸡。
“你吃得完吗?”
“我能吃下一整只。”
“好。”
十二磅重的火鸡、酸橘汁腌鱼、美式牛排、俄式土豆煎饼、意大利面条、法式海鲜沙拉、泰式火锅。
薇看着这一桌子的大餐,倒吸了一口凉气。的确,自己不必点了,他点了自己的最爱:“如果你吃不完的话,你将会吃一周的火鸡。”
大卫耸耸肩,毫不在意:“乐意如此。”
薇陪着大卫去买了心仪已久的小提琴,作为送他的生日礼物,两人却在公园路上大吵一架。
大卫请求原谅,薇指着寒冷的冰河对大卫说:“你跳下去拉一首曲子给我听,就算了,你就能马上见到你的生日礼物。”
“什么!你要知道,你也是要过生日的。”大卫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十分不情愿。
“是喔,那算了。”薇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薇就听到大卫在众人的惊吓声中跳下水的声音,他对着她,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拉完了《爱之喜悦》,薇觉得自己彻底沦陷了。
大卫感冒了,薇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给他擦干头发,薇喜欢大卫的头发,像黑色的海藻一样。
期间两人提到《幻灭》这部巨作,薇问大卫会不会参演。
大卫说了自己知道的一切:在莱曼.唐纳森接手这个剧本前,吕西安这个角色无可争议本来应属于剧院首席莫里斯.帕克,评论界一致认为以莫里斯.帕克无以伦比的精湛技艺和对戏剧人物的深刻理解与拿捏,毫无疑问,这是最好的人选。但不幸的是,莫里斯.帕克发生了一起车祸,膝盖受伤十分复杂,mRI检查韧带折断,这意味着面临手术后离开这个职业的危险。
现在与大卫竞争的是赢得上一届总决赛冠军,刚被升为首席的里奥.罗斯,与选秀出身的大卫不同,前者已经主演《高加索的俘虏》《唐吉坷德》等舞剧。
大卫看着薇说:“要拿到这份合同,并非容易的事。”
凭借选秀节目冠军的名气大卫是各大杂志的宠儿,最近也有一些广告找上门。
那时候,薇才知道,从一开始,两人的边界就不一样,改变边界不是件容易的事。
树木都习惯于选择适合自己的边界上生长,动物也是如此,但植物会尊重边界,不会离开自己生长的地方。可动物不一样,它们迁徙、回归,总是不把边界当回事。
大卫说:“我生来就不是个完美的人。”认为自己才是《幻灭》男主最好的人选:“莱曼说,他需要的男主不仅要美貌、聪明、有才华,他更希望能看见他虚荣、野心的一面。”
莱曼?他会毁了他!莱曼可曾知道,面对贫穷和困境他的选择是什么?任性幼稚,企图丢掉自我,让自己在醉生梦死之间轮回!
“所以呢,你打算又走那条路?”
“在这间塞满这种旧家具的房子里一直跳下去,就有出路吗?”吵得累了,大卫又补充一句:“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只是在抗争。”
薇不否认,大卫天分极高、聪明、有才华、努力,但是同样地,自私、虚荣,野心很大而又意志薄弱,总想抄近路一步登天。
一个人既然经不起浮华世界的引诱,那么走向堕落,就不可避免。
那是吉赛尔的首场演出,薇坐在观众席里看演出。谢幕的时候,大卫往薇的方向看了一眼,薇觉得,他没有看见自己,隔着薇一个位置的距离坐着的女士是—雷雅。
庆功晚宴上,大卫面对各界名人巨贾,左右逢源,他完全融入了名利场。让薇吃惊的是,他在社交上展示出来的谦和、审慎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薇的生日,两人大吵一架,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那条漫长但清白的路,分开或许一开始就注定了。
是薇自己不相信曾在剧院听到的流言,大卫在排练《舞姬》的过程中爱上了女主波林娜.珀蒂帕,更不相信有关在三个月前恢复了单身,成了名副其实的亿万富婆的雷雅的情人的男主是他的传言。
薇认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让惯有的本能、欲望和精明,效力于离婚后凭借出位举动在社交界实现粗俗的野心之人。
他想方设法在名利场为自己谋求一席之位,处于这种状态下,在面对薇和旁人的时候,他判若两人。
在薇看来,社交场合他所展现出来的爽直,是一种虚荣的一种更为精明的表现形式罢了,既显出极其无趣的故作风雅,又表现出无可挑剔的礼貌。
“我算是什么?妹妹还是前度?”
“我一向认为我的爱情理应属于你。”大卫说。
“恐怕未必。”
大卫从饭店追了出来:“为什么你认为我暂时离开你,去别处生活,你就失去我了?”
“你不是最好的人选,你是最合适的,您都不用演,你就是他本尊,祝你成功!”
大卫没有追上来,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自己失去了她?流言蜚语竟然超过了对我的信任,让她把波林娜的一厢情愿和媒体热炒雷雅女士的私人生活,编写自己和尊敬的前辈女士的八卦传闻算作自己的过错,这算什么!
大卫绝望地冲薇大喊:“是你分不清戏剧和我本身!你对我的指控毫无事实根据,和那些企图毁掉我的媒体有什么区别!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所说的是事实,到那个时候,我或许不会原谅你,但我会拥抱你。像你说的,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来看我的演出。”
薇没有回头,和他的时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