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傻公子王聆的走马灯里,那个女子是世间最美丽,最温柔,最伟大的女人。
仿佛天底下能够形容的所有的赞美的词汇,都能用在她的身上也毫不为过。
尽管从那混乱的走马灯里,余琛无法看到这女子的真实身份,到王聆那至深的情感,无法掩饰。
可问题是……前面是坟包啊!
是!
这儿是明月陵!
修得漂亮得很咧!
还埋的都是大户人家!
甚至比渭水九成以上的建筑都来得巍峨大气!
可他娘的就是说破了天,这也是座坟啊!
除了那个四十多岁的尖酸守墓人以外,哪个正常玩意儿会住这旮旯啊?
明月陵外,余琛只感觉脑袋瓜子疼。
诚然,最近渭水闹了不少鬼,在百姓之间穿得沸沸扬扬,甚至让晚上出行的人都少了好多。
但余琛一点儿也不怕,因为那些鬼,都是他扮的。
可今儿就不一样了。
先前,因为王聆记忆里的路线是一条小路,而非平常时候人们走上明月陵的大路。
所以余琛跟着路线,走到这终点后才发现,王聆那梦中倩影所在,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不是什么深闺幽阁,是他娘的一座坟!
痴情剧本直接变恐怖故事!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余琛心头一横,直接向前走去!
——我他娘度过的鬼都能凑两桌麻将了,哪怕你丫真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又如何?
今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阻止不了咱把木雕送出去!
抱着这般心态,余琛从围墙边缘一跃而上,悄无声息落进那明月陵里。
——和乱葬岗一般的清风陵不同的是,明月陵可不是什么随便就能进去的地儿。
哪怕是亲属祭拜,也要在门口守墓人那儿去登记,出示身份鱼牌,方能放行。
余琛一个罪户,又没有亲人住在里边儿,自然是没法子通过正规途径进去的。
但万幸对于先天境的他来说,这围墙相当于没有。
进了陵墓,看了要门口的守墓人的屋子,房门紧闭,应当是还在休息。
余琛便按照王聆记忆中的地儿,在俨然整齐的墓碑中寻找目标。
冷硬方正的墓碑,肃穆俨然,在夕阳的照耀下却显得异常冷清,让人不寒而栗。
找了好久,终于在角落的一块地方,找到了一座小小的墓碑。
和其他的墓碑比起来,它显得如此不起眼,就仿佛一块随处可见的鹅卵石那样。
站在墓碑前,余琛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此时此刻,那度人经中的王聆的鬼魂,仿佛感受到了什么那样,朝度人经外的方向,不住磕头。
也就是说,眼前这墓碑下埋着的,真就是王聆那所谓的梦中倩影!
她啊,真不是人!
余琛拍了拍脑袋,目光朝上望去。
只见那灰白的墓碑上,刻写着生卒年月以及立碑人的名儿,至于正中间,便写着碑下死者的身份。
——王门李氏秋娥之墓。
大夏的碑刻是有讲究的,明月陵作为渭水达官贵人的安息之地,自然遵循了大夏的传统,而不可能像清风陵一样随便插个牌子甚至连名儿都不用写就当墓碑了。
这“王门李氏秋娥”应当分三个部分来看,“王门”说的是这女子的夫家的形式,“李氏”则是这女子原本的姓氏,“秋娥”便是她的名字了。
这样一瞧,那这女子原本的名字应当叫——李秋娥!
目光在碑文上一扫。
余琛脑袋更是混乱!
啥情况?
这王聆看上的女鬼,还是个有夫之妇?
等等,王门?
渭水县城,有钱在明月陵立碑的王姓家族,可只有那王老爷子的王家!
这墓中女子也是王家的?
和王聆同一宗族?
这傻公子魂牵梦绕的女子,是他同宗同族的一位已故的有夫之妇?
我焯!
什么玩意儿啊?
有一说一,余琛刚刚没被可能存在的鬼魂吓到,但却是被这混乱的关系唬得一愣一愣的!
而且……李秋娥这名儿,怎么感觉好像似乎在哪儿听过?
余琛挠了挠头,一拍脑门儿!
想起来了!
这女人是谁!
先前他听搬尸人提起过,二十年前,渭水一贫苦家庭的女子名为李秋娥,生得漂亮温婉,被王家二公子一见钟情,娶进门去。
多年以后,王家二公子变成了王家二爷,而那李秋娥与王家二爷的孩子也长大了,是个傻子,痴痴呆呆,一天到晚只晓得乐呵呵傻笑。
他的名字……就叫王聆。
那一刻,余琛如遭雷击,脑袋发懵!
再度看向那墓碑时,眼神变了。
这一刻,他终于……恍然大悟!
那百姓谈笑传闻里,王聆魂牵梦绕的女子,不是什么年轻少男青睐如花少女。
不是那种烂俗的男女之情。
王聆买珠宝首饰也好,买鲜花脂粉也好,亲手雕刻木雕也好,才不是要送什么梦中女孩。
他,一直在做的,是祭拜他的生母。
那王家产业下,木雕坊里,从来没有什么深情的痴情舔狗;只有一个到死都挂念着亲娘的可怜娃。
于是,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变得合理起来。
为什么那女子从未给过王聆回应?
为什么那些工友从未见过她?
因为她是王聆的生母,早已死了,埋在土里,枯萎腐烂。
傻公子王聆混乱的走马灯记忆里,那个最美的,最温柔的,最伟大的女人,是他娘。
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是娘。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沉默良久,余琛方才摊开度人经卷。
那傻公子的鬼魂从里边儿走出来,接过木雕,轻轻放在坟墓前。
然后,抱住那冷硬的墓碑,闭上了眼。
夕阳之下,余琛仿佛看到一个稚嫩孩童,被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温婉女子搂在怀里。
静谧又美好。
晚风吹过,一望无际的墓草翻起涟漪,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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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余琛还静静地站在王聆生母的墓碑前。
那傻呵呵的公子哥儿的鬼魂,已经在完成遗愿后,渡过黄泉而去了。
他是笑着走的,临走前还给余琛鞠了一躬,仿佛在感谢他那般。
让余琛心头,不是滋味儿,对自个儿心头先前先前那戏谑的想法,心生一丝愧疚。
也对那市井之间的笑谈,感到可笑。
对于王聆来讲,他或许的确脑子不好使。
但就这事儿上,他一点儿都不迷糊。
人们只以为他爱上了哪个流水无情的女子,却殊不知,王聆一直无法忘怀的是在那冰冷的王家大宅里,唯一对他温柔的母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直到月明星稀,余琛才转身,准备离去。
一桩事了,感慨无限。
但就在他走到围墙边上的那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了动静。
只听风里,吱嘎一声。
余琛转头望去。
就见那墓园门口的守墓人,叼着根旱烟,睡眼惺忪,看起来刚刚睡醒,晃晃悠悠地出来了。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长得清瘦刻薄,左瞧瞧,右看看,像极了一只黄鼠狼。
余琛本想直接离开,本来遗愿完成,明月陵就没他啥事儿了。
但鬼使神差之下,他停了短暂一刻。
就看见那守墓人一边在墓碑之间穿行,径直来到王聆生母李秋娥的面前,轻车熟路地捡那木雕,嘴里还嘀咕着,
“嘿,这个傻娃子,又来送东西了!咱虽然不敢动其他坟墓的贡品,但你这傻子又不会计较,痴痴发呆,就别怪咱顺手牵羊了!”
反正你那死鬼娘烂在地里,也收不着这些玩意儿,还不如让咱卖了去,换点儿旱烟抽抽!
啧,这木雕成色不错,应当能卖个好价钱!”
可刚拿起木雕的那一刻,他就愣住了。
一拍大腿!
哎呀!
这王家傻娃子不是今早才死了,拉上来埋了吗?
这木雕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