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讲就讲了许久,黄彦斌一开始有点磕磕巴巴,但许戈态度和蔼,令他慢慢放松下来,讲到后面越来越顺。
黄彦斌是半年前应聘至绯色年华当清洁工的,这个工种是绯色年华里最“低级”的岗位,又脏又累,薪水微薄。来绯色年华寻欢作乐的客人们,无论来时多么衣冠楚楚,一旦酒过三巡,兴头上来,立时便能丑态百出。而他们清洁工就负责清理这些丑态之后留下的满地狼藉。
所以跟黄彦斌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做清洁工的工作,他们更愿意去一楼的卡座当服务生,工资更高,活也轻松,还有机会认识“大哥”。更有野心的人则瞄准着二楼和三楼的包间,那里光是一晚上的小费就能抵服务生一个月的工资。
许戈问:“你怎么不想着更进一步呢?光做清洁工多没意思啊,又苦又累,挣得还少。”
他有些腼腆地回答:“我脑子笨,也不会说话,那些活……我可做不来啊!而且……”他顿了顿,“警官,有些钱我挣不来,还是当清洁工好,虽然苦点累点,但至少心里踏实。”
许戈一笑:“但是人总会被环境所影响,在绯色年华里,你看着身边的人轻轻松松地挣了大钱,你就不羡慕?”
“羡慕。”黄彦斌老实道,“说实话,我也不是没动过念头,但是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是不要好高骛远了吧。比起挣大钱……我还是更希望夜里能睡得着……”
“你倒是个实在人。”许戈没有多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起清洁工的相关问题,“绯色年华有几个清洁工?”
“全职的有四个,偶尔还会有兼职。”
“你平时负责哪一块的卫生?”
“一楼大厅,如果忙不过来的话,我们也会去别的区域帮忙。”
许戈挑眉:“也就是说,虽然你负责的是一楼,但也可以去二楼和三楼晃悠,而不令人起疑?”
“是……”
“你就是如此撞见孔琳琳的?”
许戈的语气陡然一沉,黄彦斌猝不及防被他一吓,眼神慌乱,心里所思所想几乎完全掩藏不住。
许戈目光炯炯地等他回答,在这如有实质的目光下,黄彦斌几乎觉得自己无处遁形:“是……”
他定了定神,干巴巴地讲述起来:“应、应该是上周,那天客人多,三楼忙不过来,经理叫我去帮忙,正好是孔琳琳所在的那个包间,就、就是这样见了一面。”
“上周?”许戈追问道,“具体哪一天?”
“呃……记不太清楚了。”
“她当时什么状态?”
“状态不太好……他们散场后,我进去收拾,发现有血迹……我也是因此才印象深刻的。”
“你们说过话没有?”
“没有。”
许戈深吸一口气:“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了。”黄彦斌愣了一下,又急急地补充一句,“警官,我和孔琳琳真的不熟。”
许戈不置可否:“你今天的证词我们会去核实的。”
他收拾好笔录,用眼神询问傅斯瑰是否还有问题要问。
许戈问话的时候,傅斯瑰一直在这间不大的客厅里来回踱步,时不时还停下来盯着某处沉思一番,仿佛这刷了腻子的白墙上面有什么秘密。
此时接收到许戈的眼神,她这才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这两间房间可以打开给我们看一眼么?”
“哦哦,当然可以。”黄彦斌几步上前,将两扇紧闭的房门打开。
傅斯瑰一眼望去,主卧室连同阳台约摸十几个平方,收拾得干净整齐,被子叠得四四方方,床上也不见一丝褶皱。
次卧稍小一点,被改造成了书房,正对着门的地方还支了一小块白板,书桌上堆了不少书本,看起来比主卧稍显凌乱。
傅斯瑰走近看了一眼,大多是成人自考的相关书籍,她不由一笑:“在准备考试?”
“嗯。”黄彦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总不能当一辈子清洁工吧,趁年轻还是想学点什么。”
傅斯瑰点点头,似乎对他的好学很是赞许,她又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转了一圈,随口问道:“我记得你是中专学历?”
“是、是啊。”
“你当年中考考了多少分?”
“啊?”黄彦斌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回答,“不太记得了……五百多分吧。”
“这个分数不够你们当地的普高线么?”
“其实是够的。”他微微垂下眼帘,眸中划过一丝苦涩,“嗯,但是家里条件不太好,中专给免学杂费,还有奖学金,所以……”
“原来如此。”傅斯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今天打扰你了。”
“没事没事。”
许戈给他留了一个联系方式:“如果你又想到了什么线索,可以打这个电话告知我们。”
“哦,好、好的。”
“好了,不用送了。”许戈走到门口,忽然回头一笑,“饭都凉了。”
……
“这个人有问题。”待他们坐进陆地巡洋舰后,许戈没有立刻发动汽车,而是沉着脸说了这么一句,“像他这种手头拮据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一个人整租一套两居室?这也太不合理了!”
傅斯瑰一笑:“虽然不合理,但可以合情,比如他有神经衰弱或者严重洁癖,无法与别人合租,所以即使手头再紧,也不能在住宿条件上委屈自己。”
许戈一窒。
“但他确实撒了谎。”傅斯瑰笑容顿收,“在一个无关紧要但出乎意料的问题上。”
许戈恍然:“你最后的那个问题?”
“不错。其实,他表现得一直很好。在你问话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态,他的微表情符合一个亲历者回忆时的反应,这说明他说的是‘真话’,又或者是他已经想到了警察会问哪些问题、演练过许多次的‘真话’,我更倾向于是第二种。所以,我才心血来潮问了他那个问题,只有出乎意料,才能看到最真实的反应。”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他的微表情告诉我,他确实不知道‘黄彦斌’的中考分数。”
“他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