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它们的行动显然要比我预想的最坏情况还要迅速得多,没等我去科学院和国际文化历史组织咨询,仅仅是第二天,那名检察官就死在了皇宫大门之外,根据监视器的影像,他的脚后跟踏出皇宫领地的那一刹那,一枚重型电磁狙击步枪的子弹就命中了他的额头。那一天是如此多年以来最令人惊惧的日子,虽然不至于上升到帝国国格的高度,但这也是一桩奇耻大辱。”
“尼科尔斯特行动?”戴安娜问。
“是的,帝国秘密部队在我的授权下出手了,没有通过议会表决,而是名义内阁成员投票,老约翰劝住了我,那时他确实也要比我更加理智。帝国的黑色行动在规定上无需向议会提案,所以这是最有效的方式,‘雪狐’部队启动了那场在档案中被命名为‘尼科尔斯特行动’的任务,在一周时间内,皇宫的三名女官被清洗,皇城的十四名贵族被全家诛杀,宇宙间赫赫有名的pmc承包商‘基地’被摧毁,连带着旗下的雇佣兵也全部死亡,部分断肢血肉被无意间经过的商船发现,至今仍是星海民间的一则恐怖故事。”
“一个靠着暗杀、窃取、保卫为生的军事承包商没有那个能力,这不过是一只被送上祭台的羔羊,你口中的它们藏在祭台的阴影中。”戴安娜说。
“那不重要,我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解开那几页黄纸上的秘密,它们是谁我并不关心,我也不是博爱的圣人,要倾尽全力为这位检察官复仇,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我陆续找过了科学院和各个无国界组织,可他们最多得出的结论也是与我相同,只是觉得熟悉却无法解开这些文字的含义。出乎我意料的是,在我有些丧气的时候,他们为我引荐了一位专家,这位专家来自那些几乎就要消亡的古老组织,而这位专家后来为我解读了黄纸上的内容。”莫德里奇说,“也是至此开始,我明白了那几页黄纸上的东西意味着什么,也释然理解了那位检察官遭遇如此境地的原因。”
“那是什么?”
“一种特殊变种的篆体文字,出自那些上千年前还活跃着的古老组织,而那几页陈旧的黄纸上,记载着‘内视’的方法。”
“这是很古老的一个名词,根据残缺的历史足迹追寻,它起源于龙之国故土的那处文明。你知道,曾经古代的人们求索着人类这一族群发展的未来,工业时代和自然科学的兴起使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科学技术之上,理所当然,那个时代被困在日渐贫瘠的欧琛上的人们开始幻想进入宇宙,航天器的频繁迭代、空间站的争相建立、月球基地的建设合作备忘录等等,那是一个充满美好愿景的时代,月球还不叫一号基地,地球还没有改名为欧琛。科技的发展使得智能机器人技术突飞猛进,一切都在朝着无人化的方向发展,越来越高度集成的智能网络覆盖了人类的几乎全部生活,甚至商业公司为了竞争,主动地让人工智能网络吸收学习大量的人类社会产生的数据,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虽然人类中不乏远视者看到了祸端但人类社会还是很乐观,领导人和民众们毫不关心只要这些技术能服务于选票和生产力,每个人都从便捷的生活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欲望的无限延展性使得没人愿意为这样的社会泼一盆冷水......当然,一小勺冷水也奈何不了被烧的通红的钢铁。”
“所有人都坚信,未来的星辰大海必然会被工业社会征服,可任何事物都有代价,或许无论是古代东方还是西方的先驱们都提前意识到了。伴随着飞船落地,一个又一个星际基地的拔地而起,不满足于培养合格劳动力所需的漫长学习成本,脑机计划被提出,自此为一百年后的智械战争埋下了真正的导火索。付出了九十年的时间、五代人的生命,人类这个族群死里逃生,可人口却锐减至大航海时代的二十分之一。人类自以为给人工智能设下了足够高的围篱,却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危险来自于那些对机械有着皈依者狂热的人类,资本家们会为了300%的利润卖出吊死自己的绞绳,人类也同样会为了省去十八年的教育成本研发出灭绝自己的脑机接口技术。”
“帝皇计划......诞生于人类绝望之中的火种。”戴安娜拥有着查阅一切帝国历史资料的权限,莫德里奇说的这些她都知道。
“自人类被帝皇拯救之后,我们意识到,或许人类的未来不在以工业生产力为导向的科学之中。你我作为去过那里的人应该知道,帝皇的力量从来就不来源于什么神明、巫术、魔法,那是时间的力量......而死亡之海的入口就在我们的肉体中,我们的每一个细胞都不是凭空诞生的,无论复制多少次,它都记载着源头的痕迹,如果有一种方法能够解析它,我们就能知道这个宇宙数十万亿年的历史,这种记忆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力量,通古晓今,便能预知未来,所以在帝皇的指引下,人类最终战胜了自己制造出的生产力发展的巅峰造物。”
“那几张纸页上的‘内视’便是一种进入死亡之海的方法。窥视未来,在那些几近消亡的组织中,他们称之为窥视天机。”莫德里奇仰头,看向了阴云密布的天际,眼神似乎要洞穿无垠的宇宙。
“可我们的先驱早就得到了进入那里的方法,如果仅仅如此,你不会和我讲这些,这个名叫‘内视’的东西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地方。”戴安娜说。
“说的没错,这篇古代文字最大的价值在于,它记载了死亡行走,或者说部分死亡行走的办法,通过精神的某种极端穷尽,枯竭自己的大脑皮层神经信号,换取在死亡之海中意识能够逆流而上,窥看那些埋藏在逆流方向的宇宙记忆。虽然无法让肉体汲取时间中的力量,算不上真正的死亡行走,但这已经超越了我的认知,因为在以往,意识能够在死亡之海中行动的人只有帝皇,而帝皇是无法人为培养的,我们即使不断地在贵族和平民中优化基因也无法做到,只能广撒网去寻找。而在那些混沌而粘稠的黑色流体中,我的意识逆流而上,回到了距今八百多年前,让我惊惧不已的是,我在那里找到了一个人,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这宇宙间、人类身边,存在着真实的大恐怖。”
“艺术家......是么?”戴安娜这样钢铁铸就的人也不禁迟疑了,不愿作出这样的猜测,尽管这大概率是事实。
“那一刻我以为我疯了,这简直是不可理喻的事。怎么可能有人能拥有将近千年的寿命甚至更多?我彻底陷入了呆滞,死亡之海中涌动的混沌和疯狂吞噬着我的意识,我奋力地想要看清楚那个自称艺术家的人面前的资料,可时间力量构成的宇宙铁律似乎察觉到了有人犯禁,黑色泥浆像是虫子爬上我的虚幻意识体,钻心的疼痛从遥远的肉体传来,我的现实存在开始被挤压。这时我终于拨开混沌看清了那个时间记载着艺术家资料的纸张,那些纸张转瞬间便燃烧起来。”
“原本我是不应该有时间看清那些文字资料的,但我在冥冥中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力量,它在死亡的面前是如此的弱小,却清晰客观地存在着,我听见了这股力量那来自灵魂的哭声,不知为何,后来我回到现实中,我的眼角也早就浸湿。它短暂地抗拒了死亡一霎那,也正是那一瞬间,我靠着惊人的记忆力在意识中描摹下了那些资料上的部分内容。回到现实中,我不顾身体四处传来的诡异感,迅速拓写了那些文字,油墨的黑在羊皮卷上舞动,反射着不知什么时候升起的朝阳,阳光那么的和煦温暖,我的心情却是如坠冰窖!这时我的身体终于扛不住了,腿部的皮肤像老化的树皮般脱落,乌黑的血液从那里喷溅而出,护卫们听到动静冲了进来,醒来时已经躺在皇家医院的大床上了。”
“死亡之海的力量真的能传递到现实物体之上,看来我的一些猜测是对的。”戴安娜说,“既然死亡能摧毁你的身体,那么先驱者古本中预言的死亡行走就真实存在。”
“是的,我想过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这十年的午夜梦回,那个山巅破旧的汽油桶,桶里燃烧着的资料,都找不到答案。为了给它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只能认为,艺术家一定是真正进行过死亡行走的人。”
“他做到了哪怕帝皇和先驱都做不到的壮举,在宇宙最可怕的时间轴上,精神和肉体一起脱离了束缚。”莫德里奇的话里带着些至今消散不去的苦涩,那饱含着人类这个种族自繁衍开始,对未知事物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