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8章 李言的感悟一
任何一种策略,即有利便有弊。
古往今来,凡所有大权集于一身的帝王,固然可以轻易成就不凡的伟业。可这种高度的集权也会使得一个国家始终处于险地,一旦君王有失,连个较错功能都没有。
对于一个国家带来的破坏性,也是十分惊人的。
这种强势人物年老昏聩,或者他们离世带来的巨大权力空缺。就像落差极大的拦河坝崩溃,必然给之前看似稳固的权力架构带来强烈的冲击,轻则国家衰弱,重则皇权易手迎来大洗牌。
胡亥和朱允炆,都是能力不足的皇帝,却要面对最为严峻的形势。
表面上看赢政和朱元璋留给他们的是一个稳如泰山的王朝,实则暗藏巨大的危机。
正是有鉴于此,汉朝在一开始的时候,刘邦就颇不及待的立了太上皇,皇后,储君,并且把刘氏诸王分封各地。可以说,汉朝继承了秦制,但在皇权的分配上,刘邦却没有一样儿学习赢政。
汉朝前期几代圣君所处的环境都十分安稳。上有太皇太后,有太后,中有皇后,有太子,下有宗室亲王,还有外戚,甚至还有太监,汉朝的皇帝把集中于一人的皇权,分散给了围绕在皇帝身边的一大群人身上。
皇帝居于核心,用这个庞大的群体,来制约文官百官,尽而管理整个天下。
这么多利益群体的相互制约,基本上保证了皇权的稳定。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个人的权威和能量虽然下降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别出新裁的群体领导了。这种模式开拓不足,对于一个守江山求稳定的大一统王朝来说,却是足够了,也算是十分先进的,可以避免昏君误国。
对于臣子们来说,杜绝了他们针对皇帝个人下黑手,因为单单只干掉皇帝,已经没办法解决权力再分配的问题了。
那群以太皇太后或者皇太后为主的皇权代表们,可以从容的再立一个,他们要立谁,只会考虑他们的利益。
皇帝薨逝带来的权力散溢,也只能便宜她们,而不会回到臣子们手中,除非臣子们把整个群体给消灭掉,但这是不可能的。
汉武帝刘彻奋三世之余烈,亲手打破了这种牢固的权力格局,把汉朝推到了顶峰,建立了不朽的功业。可他忘了,那些环绕在皇帝身边的群体,即是一种束缚,也是一种对皇权的保护。
对于英主来说,这些群体就是限制其自由的束缚;对于庸主来说,这些人就是保护皇权的长城。皇帝需要以更大的智慧和格局,才能摆脱束缚,驾驭这个群体。
这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屏弊了庸主乱国的风险;而又无法阻碍英主崛起的脚步。
正是这种模式,使得大汉远比大秦稳定,也比大秦延绵久远。
历史和现实的复杂性也就在此,有些事情或者说制度模式,真的很难说是对还是错,更没有绝对的正确或者错误。
彼之珍宝,吾之芥草;甲之蜜,乙之砒霜。
而正是这种不确定性,需要个人的眼光和能力随时调整,才使得社会的资源不会固定化,一直在流动中运行。
高度集中的皇权,对于赢政和刘彻这种雄才大略的战争狂人来说,就是如虎添翼,锦上添。可对于胡亥和刘弗陵这些刚刚长大的少年来说,就是杀人不见血的毒药。
若是没有这么大的权力,若是他们身边也有窦太后、王皇后、窦后主等,这样的层层‘束缚’,也许他们还可以多活几年,获得成长所需的宝贵时间和历练。
少年心性,面对限制,多是只见其害而不见其利。
刘彻若是没有窦太后的‘约束和保护’,恐怕他很难安然成长起来,更不用说接手权力、大展鸿图了。光绪要是没有慈禧的‘约束和保护’,更大的可能不是自由自在的飞翔,而是更早的殒落掉。
顺治一直视多尔衮为眼中钉肉中刺,无一刻不想除之而后快,死后还要抛棺戮尸,发泄心中的仇恨。可多尔衮死后,他也没做多少年的太平皇帝,也跟着去了。
这些是李言在权力核心打转了几十年,尤其是最近这半年接手大唐皇位,沉下心来开始治国后,才渐渐悟出的道理。这也是他纵容长孙皇后和海棠,也没有强硬要求后宫不得干政的原因。
封藩王会致后世诸藩反叛,可不封藩王有可能连后世都不会有;纵容后宫干政,有可能会导致皇权衰落,可那些没有后宫的人,王朝可能更加短暂。豢养太监外戚,会留下骂名,那些没有太监和外戚的,国祚也不见得长远。
历史上的王朝覆亡,君主的死亡,都有着各种种样的原因。有些因为昏庸而亡,有些反而因为勤勉而亡,有些皇帝的殒落,恰恰是因为他太过精明强干、雄才大略,让臣子们感到不安。
皇权和臣权就是一只跷跷板,你强了我就弱,反过来,你弱了我自然会强,强大自己有时候就是消弱敌人。
所以,世上从来就没有一劳永逸的绝对正确的模式,一切都要看具体情况对症下药的,这也是江山久远传承最大的障碍。
皇帝设计的模式再正确,也无法应对代代而出良莠不齐的君主们和复杂的现实局面。
高度集权,怕遇到庸主好大喜功,把江山给祸祸了;权力分散,养一大堆后宫、外戚、太监,又怕遇到英主,生生的给限制死了。
李言深深的叹息一声,世事多艰,万难两全啊!
随后,李言又想到了自己的任务,想到了自己即将铲除的那些世家大族们,心中又有了些迷茫。世家大族是大唐建立的基石,同时也是限制皇帝集权的阻碍。
李言一直想的都是怎么铲除他们,甚至在十几年前就开始盘算了,在回到长安登基后,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为此做铺垫。可是真的动辙大杀四方,看见满地尸首的时候,李言又有些动摇了。
不是心慈手软下不了那个狠手,而是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或许历史上唐朝能传承达近三百年,也离不开这些世族门阀的功劳,他们限制了皇权。可同时,又何尝不是保护了皇权,李言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这个念头。
宋朝明朝倒是没有没如今堪比国中之国的世家大族,也没撑到三百年国运。唐朝一直都是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颤颤巍巍的,却也达到了封建王朝的寿数顶端。
自己不能只看他们为害的一面,也要多方思量他们对国家有利的一面。一时间,对于之前坚定的决心,李言心里也有了些许动摇?
世家大族人才辈出,是大唐最坚挺的一根支柱,若是骤然而毁,这诺大的江山,又靠谁来撑着呢?
庶民百姓,还是寒门子弟?
一旦他们涌上权力舞台,或许要不了多少代,他们就会变成新的权贵吧?
李言知道,从人性最深处的追求来说,多数佃户的最终诉求,决不是拉下地主来均贫富。而是让自己成为新的地主,像地主欺负自己似的欺负别人。
地主享受的高福利,本身就是靠着剥削他人带来的,一旦停止这种侵占,地主也就成了普通人。
若是把权贵打成贫民,丢在田间地头苦苦挣扎,他们一样很可怜。不出三代,他们也就成了‘老实忠厚’善良百姓;若是把一部份老实善良的平民提拔成权贵,高高在上。
要不了多久,他们一样会做威做福,鱼肉百姓。
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一样会和皇帝百姓对立起来,和之前的权贵们不会有任何的分别,这就是阶层自带的天然属性,不会因为任何人的道德而改变。
拉开时间长河,从更加广旷的视角去看,就会发现,权贵们的源头,都是来自于曾经奋发向上的平民。而现在的平民,又都是些曾经的权贵落魄的后代。
历史就是一个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我唱完后他再来。
循环往复,都是一样的戏码,唱了一遍又一遍。
他该打击谁,又需要拯救谁,这样真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公平正义吗?
李言若是一意孤行,把这一批人打下去,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换汤不换药。扶持起来的那些人,最终也会走到现在的那批人的老路上,没有多大的意义。
这并不是换一批人就能解决,而是人性的欲望所决定的,刻在基因里的东西。
就像在冷兵器时代,游牧民族的问题就是无解的;而人性的欲望,在已知的任何时代,都是无解的。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什么时候也少不了权贵阶层,只是隋唐时期的这些世族发展的规模有些太大了。这也不是他们的错,诸胡南下,神州陆沉,江山无主,他们也是没娘的孩子,只能靠自己。
狂野的求生之下,自然养成了一身桀骜不训的性子和无法无天的霸道。若是没有这份野性,恐怕北地连这点儿血脉也留存不下来,会被肆略的胡人给吞吃殆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