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欢迎回家
一家四口在森林里走了一会后，最终方清筱还是妥协了。
哪怕对方天宇有再大的不满，她也不愿意让一路操劳的弟弟就这么走回兴平城，于是停下了脚步，抱着方曦文定定回望。
见状，方天宇暗暗朝儿子比了个手势，笑眯眯地架起遁光，带着一行人飞了起来。
而在这之前，林画芷已是告辞而去。临别时方天宇见她年纪轻轻已是半步外景，出落得标志，又跟自家儿子勾肩搭背态度亲昵，还以为是预备儿媳妇，态度十分之郑重。
‘我呸！谁会喜欢他啊，我最多就是个陪嫁丫鬟，被逼无奈的那种！’林画芷是这么说的，接着便落荒而逃。
因为江星楚之前开玩笑说要把她“送”给方曦文，这姑娘脑袋是有点一根筋的，好像当真了。
这对宗师的态度十分不敬，但方天宇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更来了兴致，对着儿子各种敲打：
‘是个怎样的姑娘，会不会欺负你啊？’
‘什么时候带给为父见见啊？’
他问得开心，但没发现一旁的方清筱脸都黑了，拳头捏了半天，最后硬把弟弟的嘴给捂了，加上这小子恐高，此事便不了了之。
遁光很快就进了城。脚下一落地，方曦文便忙着要去处理各种事务，当即告辞。
一来要接待剑宗、星宫来援的外景，比如大姐姐天权。人可是一接到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林画芷还救了方清筱一次，此事不可不谢，但方天宇因为身份原因又不便出面，只能由他亲自去。
二来是跟六扇门对接，那些灭天门俘虏的处理方法需要商量敲打，第一要务是混淆厉无常之死，比如栽到内讧头上。
这有没有用另说，但总得要试试，能瞒一点是一点。
三来既然人员名单、产业分部到手，当地灭天门的势力还被方天宇一举拔除，这便是个清理流毒的好时机。这些产业光靠六扇门还接收不来，又刚好星宫有高层抵达，他靠着身份能在中间架个桥梁。
毕竟方曦文背靠世家，又与星宫有点交情，两边都愿意卖他个面子，总不能让天权白跑一趟。
四来还要去订酒楼，为好不容易出一次神都的方天宇接风洗尘；五来多了一个厉慕幽，得订一个大院子，姐弟三人都有练功的需求——方天宇要去寻六扇门的晦气，就不住一起了。
六来还要去看望孙大娘，给人家道个歉…
他在脑海里把要做的事情一条条列了出来。倒没什么累不累的，这些活只能由他去做。
在租了个院子临时安置完两个姐姐后，他便马不停蹄地去干活了，等到忙完后天色已经黑了，离接待方天宇的晚宴已不差多久。
从六扇门走出来时，街边站着两道倩影，白衣黑袍，相似的明艳容貌，看过来的眼神都很是柔和。
这些事她们做不来，只能尽量不给弟弟添麻烦，在别的地方补偿他。
“阿姊，慕幽姑娘。”见她们之间似乎不再那么剑拔弩张，方曦文不禁露出笑容，仿佛一身的疲惫都消解了许。
“曦文，辛苦了。”方清筱一步落到他身旁，挽起他的右边手臂，眉眼弯弯，“去吃饭？”
称呼不同，赢！
“是啊，订了垂云阁的酒席。我应该告诉爹了，你没跟他说话吗？”方曦文有些疑惑。
“跟他没话说。”
见方清筱这副态度，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看向厉慕幽，笑了笑：“晚上有空的话，慕幽姑娘一起来可好？”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人姑娘都跟他一起砍灭天门少主，都成叛徒了，还能有空没空的吗？
“你去吗？”厉慕幽默默戴上兜帽，把眼神藏好了些，低声问道。
“嗯？我当然去啊。”
“那好。”
没再多说什么，她走到了方曦文的左边，想要靠近一些，又怕被嫌弃，只是安静地扯着黑袍的边缘，一路无言。
…
…
垂云阁。
这酒楼老板不知从哪里收到了消息，提前得知了来人是宣平候的胞弟，当即驱散了一整层楼的宾客，做足了准备。
这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大空间里就摆了一张桌子，其余的地方则有水墨画、盆栽装点，环境清雅之中也不失奢华。
走得近了，还有丝竹声声入耳，桌前正对着的空地则俏立着几位美貌女子，正是迎春苑的头牌，薄纱长袖，身段玲珑。
还好方曦文有提前踩点的习惯，连忙让老板把什么乐队歌舞团给撤了。这是家族聚会啊，怎得闹这一出？
在亲自打点了一阵后，他才放下心去请了方天宇过来。
一身蟒服的侯爷龙行虎步，环视一圈后满意点头，面带笑容地在主位上落了座。
实话实说，方天宇是真的很期待这次晚宴。身为宣平侯，什么宴会他没参加过，就算搞得再奢华也难入他的眼。
但这次不一样，陪同用餐的是自己的儿女，一直留守王都的孤寡老人（？），其实很想看看他们日常生活的样子。
只见方曦文刚按照长幼次序落了座，没打商量，两个姐姐一左一右就坐在了他旁边。
这时，在泼墨山水的屏风之后，也响起了清雅的丝竹之声。
“曦文，吃菜。”刚开动，方清筱便夹了一筷子肉添到他碗的里，弯着眉毛柔柔一笑。
“哦，谢谢阿姊。”
方曦文面无表情，言语之中并没有什么感谢的意味。
这人平时吃饭总是拿本剑谱在看，整天就知道张着嘴巴等他来投喂，结果到了这正式场合反而装起来了。给谁看呢？
“吃。”其实厉慕幽很不适应跟别人同一桌，但她偏偏输给谁都不愿意输给方清筱，见状也有样学样地夹了一筷子。
“喔喔，谢谢慕幽姑娘。”方曦文这下有点受宠若惊了，连忙吃了，接着很真诚地温和一笑。
然而，厉慕幽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表情有些失落。
‘赢！’方清筱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有些得意地弯起眉毛。
她自知亏欠妹妹良多，哪怕被砍上一剑也是自找，但唯有一样东西是绝对不能让的。
懂不懂大姐的含金量，嗯？
“来，曦文还在长身体，多吃一点。张嘴，姐姐喂伱吃~”
“行行行，谢谢阿姊。”方曦文敷衍了两句，接着关切地看向厉慕幽，笑容随和道：“也谢谢慕幽姑娘，你别光给我夹，自己也吃啊。
不必拘谨，就当在家里就好，没人会说什么的。”
闻言，女子轻轻点头。
奇怪的是，他态度越客气，厉慕幽就越显得失落，眉毛皱起，拿着筷子在碗底戳啊戳的。怎么回事，我说错什么了？
正当三人心思各异之时，一直在主位被放置着的方天宇察觉到不对了。
怎么没人理我一下的？
眼巴巴地等了一会，他心生一计，咳嗽了一声，嗓音浑厚道：“曦文啊，坐这边吧，为父有几句话跟你说。”
“喔喔，好的。”闻言，方曦文屁颠屁颠地端着碗过去了，剩下两个姐姐越过空位互相对视，你瞪我我瞪你。
‘赢！’
于是方天宇不无得意地揽住了他的肩膀，正想张嘴说些什么，又忽然卡壳了。
…跟儿子聊天，一般聊什么来着？饭菜好不好吃，还是有没有去逛青楼？
“咳，你这惊世书，修得乱七八糟啊。”半晌，方天宇才憋出了这么句话，老脸有些烫。
“您教训的是，或许我确实没什么天赋，不像阿姊那样天资横溢。”他从善如流。
“哈哈，也不必妄自菲薄，没有名师在侧走错路是很正常的。为父当年也是自己瞎练瞎琢磨，结果还不是二十来岁就内外交汇了？”
谈及光辉事迹，方天宇找回了谈话节奏，咧嘴一笑，续道：“刚好为父多留几天，可以好好指点你的修行。”
“谢谢爹，您有心了，吃菜吃菜！”方曦文一时间大喜过望，言语间满是真心实意。
有修相同内功的外景宗师指点，赢！
于是他趁机就在饭桌上请教起了修行难题，而方天宇在这方面是行家中的行家，随口提点几句便让他有了茅塞顿开之感，大有所悟。
原来凝练穴窍还有这么多门道…方曦文用心记下，颇有收获。
“对了，我之前说让你暂时别回神都，但过段时间，你必须要回来一趟。”方天宇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有些低沉。
闻言，两位姐姐停下冷战，对视一样，各自竖起了耳朵。
“怎么？”方曦文眨了眨眼睛。
“当今圣上要替你说媒，哪家小姐还不确定，或许是曹家，或许是王家…”说着，方天宇语气中也有些不耐，将手边的清茶一饮而尽，“绑了老子还不够，连我儿子的主意也要打！”
簌簌！
明明不见他有所动作，但整栋楼都摇晃了起来，楼外风云色变，云层降下了一截！
“咳。”
很快，方天宇轻咳一声，随手一按，周边便平息下来。见儿子脸色平静，不由得有些疑惑：“你倒是镇定。”
“因为早有所料。”方曦文面无表情。
该说不说确实是经典剧情。想不到之前跟江星楚随口一个玩笑，如今居然成真了…不过其实说实话，如果皇帝此举是出于政治考量，那确实可以理解。
因为方家的忠诚度无需多言，是完完全全的自己人。基于这个前提，皇室选择的联姻对象大概率是敌对世家，也就是在政治经济立场上虽然不合、但有不小转圜余地的家族。
而有了联姻这层裙带关系，里面可以运作的空间就很大了。
“那你觉得如何？”
“从长远来看，这对方家的发展也是好事，我并不反对。”方曦文是真的无所谓，反而觉得是个好机会。
到时候应下婚约，替两家建立起合作基础，让方家加深底蕴后，自己就可以假死脱身，这样既不会毁了那姑娘的清誉，还能顺势坦白身份。
说不定，还有机会把方天宇从那间“监狱”解放出来…
“我反对！”然而方清筱直接拍案而起，大声叱道：“弟弟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我绝不同意！”
“阿姊…”方曦文大惊失色。天啊，她居然知道这叫政治婚姻！
“你娘还没死呢，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方天宇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阴郁，接着摸了摸他的头，语气转柔，“曦文有这个心很好，但此事不急，可以再议。
实在不行你就把那谁带回家里，直接把大礼办了，到时为父替你回绝了就完事！”
“这、这也是个方案。”方曦文有些无语。
还不知道傻姑娘愿不愿意跟他回家呢，是不是要骗她说神都有一堆好吃的？
至于我们的圣女大人…那是万万不敢带的，神都诛魔阵可不是吃素的。
总之这顿饭吃得还算其乐融融，就是方曦文得到了个不好也不坏的消息，心情有些微妙。
饭后方天宇要亲自去寻六扇门的晦气，他便带着两个姐姐往租好的院子里走去。
一路上方清筱扯着他的袖子，眼神凌厉，重复道：“不可以答应，我会生气。”
“什么可以不可以的，我能选吗？”方曦文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敲了下她的脑袋，“皇帝没说要把你给嫁出去，反而把主意打到我头上，这已经很不错了。
估计是看你前途无量，没必要当这个牺牲品。这皇帝对自己人还算上心吧。”
“什么上心，我去砍了他——”话还没说完，方清筱就被人捂了嘴，一双美目里满是不忿，“又没人听得到。”
“养成这种习惯就很不好，小心到时被人抓到把柄。”方曦文松了手，警告道。
他本来就对封建君主没半点好感，而且六扇门又是那副德性。所谓的制衡就是一味的退让，对守序的正道如此便罢了，结果对魔道还是唯唯诺诺，任由它们荼毒百姓，怪不得当时江星楚说他们是一帮废物。
不过这番论点也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本质还是皇室太过弱小，半步法身加神兵的组合镇压一宗绰绰有余，想要四海咸服还是差远了，所以社会结构显得有些畸形。
皇室也不是没想过办法，比如天地人榜就是一出暗棋，起初还引起了不少宗门斗争，互相内耗。可惜如今人榜的年轻人还会为虚名争斗，天榜那些成名已久的法身高人才懒得理会。
闲聊了一阵，三人很快走进了一处环境优雅的大院，老树盘根，竹影摇曳，荫下石桌，假山流水，看得出曾是大户人家的宅子。
此时，方清筱心里的不满已经达到了临界值，皇帝打又打不得，骂两句还怕被听到，那叫一个气。
于是找到间空房便提着木剑进了去，拿出个木头人砰砰砰地砍。
“别在意，她就是这个性子，晚点我去哄哄就好了。”说完，方曦文看向厉慕幽，笑了笑：“虽然这么说可能晚了点，那个…”
“…？”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在，所以厉慕幽摘下兜帽，露出苍白的俏脸，不无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虽然不该由我来说、虽然只是暂住、虽然你心里可能还在怨恨…”说着，方曦文慢慢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温和一笑：“要是你愿意认同的话，我真的会很开心。
欢迎回家，二姐。”
有月光划破云层，洒落在那张俊秀的脸上。他的笑容没有丝毫虚假，眉眼总是那般温柔，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融融的暖意。
只一瞬间，厉慕幽的眼泪便夺眶而出，接着不受控制地沿着脸颊滑落。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只是无声、无声地哭着。
她等这句话究竟等了多少年？
数不清了。她连自己出生的日子都不记得，脑海里父母的面容也逐渐模糊，像是指尖握不住的沙。
每次看到街上牵着父母的小孩都很羡慕，但门内的教义却偏偏要说那是无用的、是只会害人的污浊之物…
可为什么，我的心总会这么痛呢？
“我、我——”短短几秒钟，女子便哭成一个泪人，哽咽了几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生性薄凉、断情绝性，但其实，只是没遇到能替她擦眼泪的人而已。
“我再说一遍喔，欢迎回家。”方曦文先是楞了一下，接着走前两步，轻轻抱住了她。
“我、我…”厉慕幽死死地抓住他肩膀处的衣服，很用力很用力地挤出声音：“我回来了。”
接着，就是毫不顾忌地放声大哭。很难听，又很让人心疼。
于是他抱得更用力了些，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的悲伤都关在自己的怀里。
这样的话，世上无家可归的人就少了一个，真好。
以后，会不会也有人对我说‘欢迎回家’呢？
听着这肆意的宣泄，被世界抛弃的男人不自觉想到。
一定，会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