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丰城四个豪强当中,唯独城东吴家以经商起家,城中商户大半都和其有关,自家主往下,都待人和缓,不像是其余的城中豪强大族,仗势欺人。
穿着打扮也就是寻常富家翁的模样,可若论家底却是一等一的丰厚,比起那些自作清高的士族,荷包总要更厚实许多,深得闷声发大财的商家道理。
自三年前开始,更是趁着其余诸多大族在景丰城采办基业的时机和许多大世家有了生意上的往来,换得了许多平日里就算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名画字帖。
家主吴俊明闲来无事,最喜欢前去赏玩。
尤其其中有先代书法大家四雅居士的一件真品,是其酒后所书的长诗《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无论是笔意还是手法,都已经是当代一流,吴俊明最是喜欢。
每每独处于静室,以指虚画在空中,细心揣摩这其中笔意,偶有所得,就喜不自胜,数日里都和颜悦色,可谁知道今日里推门进来,打开铜锁,竟然没能够看到总是小心收好的字帖。
吴俊明呆了许久,却勉强还能够忍得住。
很冷静得招手让管家去官府中报官,又派人去了别府当中,找家族供养着的客卿武者,说有要事相商。
随即连今日的账本也没有心思去看。
坐在一小张檀木椅上,喝干了三壶上等的金寨雀舌。
这种茶滋味醇厚、冲泡时嫩芽在杯中三浮三沉,犹如万笋林立,平素他最是喜欢,可是今日却始终定不下心来,喝茶如同饮水,牛嚼牡丹一般,平日里他最是不屑,可今日自己却反倒做出了这种事情。
第三壶茶也喝干了,吴俊明心里的燥气越发厉害。
一双眼睛都有些发红,心里都在滴血,不知道咒骂了多少次那该死的窃贼。
才挥手吩咐下人再泡一壶茶来,那边儿商户大管家便不顾礼数,直接冲进了这院子里,一张肥脸几乎要哭出声来一般。
好歹等着吴俊明挥手让下人退了下去,便直接号出声来,说是商户大库昨夜里遭了灾,给人直接抄了底儿。
摆在外面糊弄人的东西没有半点损失。
藏得严严实实,塞到暗箱暗格里头的,一个都没有给剩下。
包括一份上面点名要的上品玉髓,灵韵充沛,足以用来蕴养神兵,也可用来锻造上等的刀剑兵器,也。
吴俊明一口气涌上来,面色涨红,重重一拍桌子,怒声喝道:
“你是怎么干的?!啊!”
“找死不成?这件事情办不好,我吴家上上下下,都要倒个干净,你我甚至有性命之忧,你不知道?!”
“属下罪该万死!”
眉目老实的大管家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身子上的每一块肥肉都在颤抖,显然是因为那可能的后果而害怕的厉害。
吴俊明冷哼一声,拂袖不去看他。
直到候在外面的下人进来汇报,说是几位客卿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偏厅里等着,要不要现在去见他们,吴俊明的情绪才勉强压制住。
看了看手中价值百两银子的茶盏,还是没有砸下去发泄火气,只是又狠狠得踹了一脚那大管家,将那胖子踹得踉跄在地,才拂袖大步而去。
大管家咧了咧嘴,不敢怠慢,爬起身来,小跑着跟在了身后。
三名武者就等在了偏厅当中。
身上气息都有些冷冽。
俗话说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钱这东西大家都喜欢,吴家能够有这么丰厚的腰包,肯定不是只靠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笑脸,出来打拼的都不是做善堂的,没有几把刷子,如何能够搏得出这许多家业。
自上一代家主就开始供养的客卿武者这些年里头,很是为吴家的商户扩大规模,出了许多力,二十年前三大商户,现在也就还剩下吴家一家完好。
至于另外两家,多灾多难。
有一家直接便绝了嗣,孤女被人掳走在野外奸淫而死,等到发现的时候,那位才貌双全,最是喜欢海棠,为其写过三首绝句的少女已经死在了野外。
衣冠不整,一双秀气的眼睛瞪大,却已经失去了灵性。
下手的人精明得厉害,没有留下什么马脚,这事情就成了悬案。
当时那家的老家主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下辖商户自然就树倒猢狲散,让吴家吞吃了不少的好处,一跃而为城中最大的商户,渐渐能够与其他两家士族抗衡,不能不说是时也命也。
吴俊明走入屋中,三名武者都起身行礼。
男子微微颔首,示意不必多礼,视线从屋中扫过,微微一凝,皱眉道:“钟晋鹏为何不在?”
钟晋鹏是吴家客卿当中武功最高,也是为人最凶悍的一个,三名武者对视一眼,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道:
“我等也不知道。”
“昨夜里就没有见着他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吴俊明心里面才勉强压制住的气有有些上涌的迹象,深深吸了口气,面容恢复了平静,心中对于越发桀骜不听调遣的钟晋鹏却是越发不满。
先前开口的中年男子感觉到些微的冷意。
那冷意一触即收,吴俊明摆了摆手,先前挨了一脚的胖子管事转身把门关上,先前在这里伺候的侍女也都给赶了出去,然后极为老实得站在了吴俊明的身后,垂手而立,不发一言。
吴俊明负手踱了两步,自中堂走到了上首,自心中思索如何开口。
三名武功不差的武者客卿就安静看着这位家主。
吴俊明转了几步,眉头微松,视线自堂下几名武者脸上扫过,想定了主意,缓缓开口,道:“今日唤诸位前来,实在是有要事相商,还望诸位……”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声音颇大,把吴俊明酝酿的情绪气势打断,男子微微皱了皱眉,声音停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管事极有眼色,不用吴俊明开口,就已经往门口走了过去,脸上肥肉积压在一起,因为怒气,原本老实憨厚的脸皮看上去颇为凶悍狰狞。
手掌才刚刚搭在门上,尚未开口,门外之人似乎是已经不耐烦了,最后一下重重拍在了木门上。
轰的一声,那门晃荡了一下,直接朝着里面重重倒了下来,吴家这些年水涨船高,这木门的料子肯定不会用的差了,是上等的黄梨老木,沉得很。
管事一个没注意,竟然给直接压在了下面,发出一声惨叫。
一只黑色的官靴直接踏在了木门上,将那管事的惨叫直接压了下去,踩在上面之后,还稍微用力碾了碾,那惨叫声从高昂变得低迷,穿黑色官靴,一身朱色劲装,腰挎横刀的男子踩在吴府的大门上,缓缓走了进来。
吴俊明脸色变了变,主动迎上前去,拱了拱手,强笑道:
“赵总捕怎么得空来了我这里。”
“也不提前招呼一下,吴某也好提前准备一下。”
“准备?哈哈,吴掌柜的酒肉我怕是不敢吃。”
那名总捕皮笑肉不笑得看着吴俊明。
吴俊明心中一个咯噔,勉强笑道:“总捕当真是喜欢说笑。”
“说笑?往日某或许还要和你说笑一二,今日可没有心思跟你说笑。”那名总捕显然心情很是不妙,挥了挥手,身后两名衙役直接架着一条彪形大汉走上前来。
吴俊明只是看了一眼,心便沉入谷底。
这大汉正是钟晋鹏。
只是此时已经没有了印象当中的凶悍蛮横,满脸的惊恐,双目无神,明明身长九尺的大汉,却要两个人架着才能勉强站稳。
吴俊明收回视线,勉强笑道:
“总捕头这是何意?”
身着朱衣的总捕冷笑,自怀中抽出了许多的信笺,直接一下砸在了吴俊明的脸上,冷笑道:“你自己看看,这些都是什么?还想要糊弄我等?”
“当年孙老先生孙女被奸杀一案,今日可以结了,孙老先生当年提携了你们吴家,却换得了这个下场,今日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吴俊明的视线落在那些信笺之上,面色煞白。
那些都是他当年和钟晋鹏练习的密信,为了钳制钟晋鹏,还留在手上,只是藏得极为严密,可为何一夜之间到了官府的手里?一张半点都没有少。
总捕挥了一下手,身后衙役已经冲上前来。
那杀人凶悍的钟晋鹏没了人搀着,坐倒在地,口中流下口水来,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竟然是被生生吓傻,这辈子就算是活着,也只能够和乞丐野狗争食,生不如死。
衙役们抽出了腰间横刀,将脸色苍白的吴家家主直接带走,引来了路上行人瞩目,不知道这位待人和善的吴大官人是不是惹了什么事情。
身着朱衣的总捕暗暗打了个哈欠。
昨夜里这被生生吓傻的钟晋鹏并着一堆案件直接出现在他门口,官门重地,数十人排查了半宿,竟然也没能发现半点踪迹,倒把个县尊给吓了个够呛。
也不知道是谁做的。
景丰城外,苍山墓葬,被派遣去看看当年那被奸杀少女墓前,可有什么异常或是线索的两名衙役呆呆站在原地。
此时是早春时节,这儿又是大秦北地,一片荒凉。
可是一处旧坟前却盛放着如火般的海棠花。
一品仙客来。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名衙役回过神来,呢喃道:“当年那孙家小姐,好像最喜欢海棠了吧……”
“临死前却没能看到种了数年的仙客来,倒是可惜……”
另一名衙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一双眼睛看着前面怒放如火焰般的花束。
客栈当中,鸿落羽靠坐在窗台上,右腿直接架在了上面,衣摆下垂,双手抱起,枕在脑后,看着外面风景,懒懒打了个哈欠,模样神态越发慵懒随意。
王安风睁开眼睛,叹息道:
“三师父,你昨夜是不是没有睡好啊?”
“今日晚上,要不要回少林……”
鸿落羽收回看着窗外风景的视线。
王安风看到这个总是不正经的三师父嘴角似乎挂着一丝温和的笑容,愣了一下,可随即鸿落羽嘴角温和的轻笑便消失不见,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叫得夸张,连连道:
“回去什么啊回去?”
“你小子,说,是不是想要暗害为师!!”
一撑窗台,鸿落羽轻轻落在地上,说到暗害两字的时候,已出现在桌前,抬手不轻不重给王安风额头敲了个响的,然后背负着双手,一晃一晃往外走,慢悠悠地道:
“师父我吃点东西,你小子慢慢练着啊……”
“咱不着急。”
走到门前,咳嗽一声。
一开门,便又是十成十的宗师气度。
PS:今日第二更奉上,三千六百字……稍微有些迟,诸位包涵下(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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