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后,有四五匹骏马相随,所骑者尽皆身着劲装,背负兵刃,见状也都勒马停下,翻身下来,动作干脆利落,显然有武功在身。
王安风心中微有诧异,虽然未曾感到杀机,也觉得来者不善,右手抬起握在了背后剑柄之上,八面汉剑微微出鞘一寸,便看到了那木讷中年人身后停下了一辆马车,听得了一道中年男声从其中传出,道:
“周兄弟,可是寻到了那位少侠?”
声音之中,左右两名劲装青年将马车门帘掀开,走出了一位四十许年纪的中年男人,穿一领灰衣布袍,右手持着把折扇,眉目含笑,如同饱读诗生,王安风却觉得看去有两三分眼熟,却不知道是在何处见过,心中略有疑惑。
便瞅着那人朝自己走来,尚且还有数步距离,便已经遥遥拱手一礼,含笑道:
“尊下便是王少侠罢,久仰久仰……”
王安风心中略有疑惑,但见他似乎并无恶意,行为举止颇为和善,又想着这是州城大道之上,他岂能当街拔刀?纵然是他当场发难,以自家武功,避开不难,想到此处,便松开了剑柄,抬手回了一礼,道:
“正是……不知道这位先生有何见教?”
那人笑起,道:
“见教实不敢当,不过倒却有一事相商。”
声音微顿,抬手指了下旁边茶馆,道:
“不过这当街上说话,未免有些打扰他人。”
“不若去茶馆上稍坐,也好分说。”
王安风闻言微怔,左右看了下,却见这街道虽宽,却已经被自己数人占了小一半,来往行人颇为不便,而眼前这人言谈和善守礼,自己不好拒绝,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那中年人笑了下,抬手虚引,道:“请。”
两人这边方才迈步,已有劲装男子疾步过去,和那茶博士低声交谈,等到王安风两人过去了,早已经抹干净了桌面,上面一个盘子里盛着些点心果脯,一壶香茶,倒满了三个白瓷杯子。
那男子邀王安风坐下,旁边那木讷男子却任由数次分说,也不曾落座,只是站在了男子身后,一双颇为呆滞的眼睛落在王安风身上,隐有警惕之色。
他方才听说了眼前少年拔剑挥斩剑气的事情,虽然自觉得武功不差,却也不敢有丝毫的小看。须知这剑气是起码八品的高明剑客才能斩出,专克那些横练外功,纵然是有把上等兵刃,一个不小心也会被斩成两截,非常难以对付。
王安风不知对方心中所想,身前茶香虽浓,可他吃过亏,此时未知对方究竟是敌是友,纵然是有混元体在身,也绝不肯喝上一口,只顺手将背上长剑解下,随意放在了桌上。
剑刃没有指着对面,剑柄离他右手则不过一掌距离,不显敌意,可若有异变,也能够瞬间拔剑出鞘。
对面男子见状,自然知道少年心思,心中暗赞一声,又有些微苦涩,面上却神色不变,依旧温和,抬起茶盏,自顾自饮了一口,以示无毒。虽然王安风不会因此而放下心中警惕,却也对那男子颇有好感。
放下茶盏,旁边自有劲装男子取水添茶,那男子则看着王安风,温和道:
“鄙人姓赵。”
就只这四个字,王安风微微一怔,突然便想起了今日正午,那擂台上的黄衫青年,再看眼前男子眉宇间隐隐的熟悉,豁然明白过来,眉头微皱,手指轻轻敲击在了茶盏上,平声道:
“原来是赵先生。”
视线从男子身后的木讷中年,从周围那些背刀负剑的青年武者身上扫过,少年敛目道:
“可是为了令公子之事?”
声音之中,虽未曾有丝毫的敌意,但是却令对面的数名武者心脏微微加速。
只觉得周围环境都变得有些压抑,似乎在下一个瞬间,眼前这和善有礼的蓝衫少年便会瞬间暴起,拔剑出鞘,斩出那未曾见过的无形剑气,不由得便呼吸急促,额上渗出冷汗,就连动作都有了两三分僵硬。
便在此时,那赵姓男子突然笑出声来,将这僵硬气氛打破,道:
“赵某岂是这等不明事理之人?!”
“事情经过,我已托人询问,妄言长辈,此事差错在他,纵然今日无事,他日也必将引来灾祸,让他在牢中吃些教训也好。”
因为想到了自己过去所犯之错,男子叹息一声,颇有感触,言语之中倒是情真意切,令王安风消去了些许警惕的同时,也颇为不解其来意。
“呵……年纪大了,便容易胡思乱想些事情,少侠勿怪。”
赵姓男子走神了一阵,自觉失态,感慨了一声,突然屈指轻轻敲了下桌子。
旁边那木讷中年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盒子,放在桌面上,啪地打开,露出了金灿灿一片,却是成色极好的黄金,垒在一起,颇为夺人心魄,引得周围茶客发出了低声惊呼,被那些劲装武者拿眼一瞪,方才收住了声音,可依旧还在窃窃私语个不停。
王安风微微皱眉,抬眼看向那赵姓男子,道:
“赵先生这是何意?”
男子抬手指了下那些黄金,不甚在意地笑道:“这些银钱,一则是为了学费,多谢少侠在吾儿未曾酿成大错之前,使其有明悟之机会,二来,也是赔罪。”
“越儿他心性未定,还望少侠多多包涵。”
声音平和坦然,心中却有许多无奈。
他也未曾想到自己儿子平时看上去还算是颇为沉稳,这次竟惹出了如此大的麻烦,眼前少年年纪显然未曾到了二十岁弱冠,却能轻易击败那飞云剑客,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定十数年后便是一位中三品的高人横空出世。
当日在忘仙郡城,张听云其父身为县尊,守在妻儿身边的也不过是两个九品武者,以使得小姑娘遭飞来横祸,险些被人掳走,便可知习武者虽多,能有成就者却是很少。
也能知道一位必然要上星宿榜,未来有望中三品的武者,分量有多重。
他虽然有些家财,却绝不愿意和这些掌握了非人手段的武者为敌,便打定了主意前来代子赔礼,希望不被记恨在心,却见身前王安风微微摇头,将那盒黄金重又推了回来,道:
“不必如此。”
男子心中登时一个咯噔。
他不知王安风秉性,还道是眼前少年不愿接受赔礼,便有些微不安,旁边木讷武者微微皱眉,俯身下来,在他耳边低声开口说了几句。
男子眸子微亮,沉吟一二,便挥手令旁边随侍将桌子上黄金收好,面上则是笑道:
“是在下唐突。”
王安风摇头,男子复又接过了个木盒,将其放在桌上,含笑道:
“既然少侠不愿接受黄金,这些玩意儿倒也还算有趣,便请少侠收下。”
声音微顿,半带了玩笑地道:
“否则,在下心中难安啊。”
王安风微怔,看到了那中年男子面上一闪而过的苦意,结合方才他言行,心中明悟过来。
这似是江湖上默认的规矩,自己收下了这东西,便表示方才之事不再在意,若是不收下来,反而会引发眼前男子的心中不安,认为自己极不满意,伺机报复。
心念至此,隐有怅然之意,面上神色不变,将那木盒拿起,入手并非是黄白之物分量,便随意收入怀中,道: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哈哈,正当如此。”
赵姓男子见王安风收下了木盒,心中微松口气,面上神色也从容许多,又在这茶馆里闲坐了片刻,便以尚有他事为由,起身告辞。
王安风将其送出了茶馆,看着他一行数骑离去,想来身家不菲,却因为可能招惹到了品级武者而心中不安,一时间心中思绪复杂。
就连百姓本身也畏惧习武之人,将有品级的武者隐隐列于自身之上,何况于习武者本身。
看着这街道上风景,少年叹息出声,一时间心中思绪颇乱,干脆起身离了这处茶馆,径直去买了药材。
…………………………
城中赵府。
先前那赵姓男子负手立在书房,双目微阖,突然开口道:
“周兄弟,多谢你今日提醒……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那木讷男子摇头,道:
“我这条性命都是老爷救下,哪里当得起?”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似乎是担心旁人听了去,故而将声音压得颇低,道:
“不过,少爷今日这事情,怕是砸了……”
赵姓男子神色微沉,沉默了片刻才叹道:“是啊……江湖水深,当日便不应该答应那人……唉,利欲昏心利欲昏心,大利前头需谨慎。”
“年已四十却不想竟犯了如此浅显的错误……”
“唉……”
木讷男子沉默了下,道:“老爷勿要担心,那人的武功虽然高,但我若是搏命,必能护得住老爷安危。”
空中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道:
“我看你要如何护持地住。”
屋中两人骤然变色,那木讷男子双眸射出精光,低吼出声,身躯骤然膨胀,手掌抽出腰间长刀便要朝前劈斩过去,却不想一道无形劲气掠过,那百炼钢刀登时断裂。
锋锐的刀刃落在他自己身上,割裂了衣物,撕破了肌肤,流淌出殷红的鲜血来,书房悬着的字画更是自中间断裂开来,哗啦坠地,木讷男子脸色骤白,嘴唇微张,道:
“剑气……?!”
他方才面对王安风的时候,自认为对方纵然有下三品中难得一见的剑气功夫,自己苦修多年,也不见得差多少。
此时才知道自己方才的想法有多可笑,呆如木鸡,任由那人从自己身前走过,看着那人坐在了上首位置上,未敢有丝毫的异动,那人随意敲了敲桌面,嘴角噙着笑意,道:
“说说吧……那个搅了你们事情的人。”
“是叫王安风,对吧?”
…………………………
客栈。
百里封去了厨房和厨子交涉,王安风则在自己客房当中整理药物,思考待会儿如何配合口味,却碰到了怀中木盒。
微微一愣,心中好奇,干脆打开来看看,却见到那黑绒底上,排列着数颗玉珠,散着幽幽光泽,神色微有变化,不由得低呼出声。
“遗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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