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越皱眉:“让你去做卧底,不是让你拿枪上战场,要死要活的,用得着这样吗?”
李永鑫欲言又止。
齐越说:“你既然这么想,为什么还同意当密探呢?这种差事,必须本人心甘情愿才行,我们不会勉强任何人。还是说,之前没考虑清楚,现在想明白了,反悔了?
李永鑫说:“我没反悔,就是、就是不放心闺女……”
齐越看了他一会,拿过桌上的一本便笺,撕下其中一页,在上面写了一串电话号码:“不后悔就好。从现在起,我就是你唯一的联络人,有任何情况,及时向我报告,打电话,写信,都可以。记住,无论接电话的是谁,都不要暴露身份。至于说,安家费的问题……你可以留一份遗嘱。”
咳咳!
屋外的王朋咳嗽两声。
这是提醒齐越,有人来了。
过了一会,一个矮胖中年男推门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呆呆发愣的李永鑫,埋怨着说:“搁那寻思啥呢,屋里冷的像冰窖一样,你倒是把炉子生着啊……你哪位?”
最后一句,问的是齐越。
齐越说:“交通局的,我姓齐。”
王助理哦了一声:“我说呢,院里怎么有辆交通局的车,请坐……老李,赶紧的啊,冻死啦!”
一脸茫然的李永鑫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出了屋子,去院里煤棚拿干草和劈柴,镇公所的取暖设施,是那种铁皮炉筒的铸铁炉子,除了镇长之外,都得自己动手生炉子。
“挺大个老爷们儿,遇到点事,像天要塌下来一样,整天摆出一副苦瓜脸,就像谁愿意看似的……”
王助理一边自言自语的嘟囔,一边拿起桌上的暖水瓶晃了晃,对齐越说:“想喝杯热水都没有,对不住了,乡下就这条件。”
齐越说:“没关系。”
看齐越年纪轻轻,王助理也没当回事,以为是个跑腿的办事员,于是说:“镇里公用设施维修,都归我管,有什么事,说吧。”
齐越说:“莲花镇小学门口那条路,开春就能修,我过来实地看一看,顺便通知你们。”
王助理说:“那条路,早就该修了,莲花镇地势低,每年的汛期,水能没到大腿根,大人都过不去,更别说小孩子了。”
说话间,李永鑫推门进来,把手里的干草和劈柴塞进炉膛,再放几块煤,找了一张旧报纸,掏出火柴,蹲下身点火生炉子。
“我现在去实地测量,看看大概需要多少车砂石材料……王助理,我第一次来莲花镇,对这里不熟悉,能不能给我找个带路的?”
齐越看出来了,外面天寒地冻,这位王助理冷的直跺脚,肯定不想去,镇公所各司其职,眼前能指使的也就只有一个李永鑫。
果然,王助理立刻说:“老李,你也没啥事,跟着去一趟,我一会和镇长还有点事要谈。”
李永鑫答应着,穿上棉大衣,跟着齐越出了屋子。
货车出了镇公所,十字大街左转,行驶十分钟左右,一栋三间半瓦房,就是莲花镇小学,再往北是本镇最高建筑——碉楼。
“滨江”尚未建立时,莲花镇是本地最早形成规模的村镇,老百姓为了抵御土匪侵扰,集资修建了一座碉楼,民团派人昼夜站岗放哨。
随着中东铁路的建设,水陆交通更为便捷的滨江日渐繁华,先后有33个国家的16万余侨民汇聚于此,19个国家在此开设领馆,成为东北最具盛名的国际性商埠中心。
天气寒冷,街上行人稀少,砂石路面坑洼不平,越靠近小学附近地势越低洼,突如其来的一阵旋风吹过,雪花夹杂漫天尘土。
路边有一家顺心饭馆,牌匾上一行小字:煎炒烹炸,南北风味。
“去饭馆等我。”
齐越吩咐赵振海和王朋。
既然是单线联系,谈事情的时候,当然不能有外人在场。
等二人下了车,齐越问李永鑫:“抗匪派人接触你这件事,除了镇长,还有谁知道?”
“王助理。”
“谁告诉他的?”
“镇长。”
“还有呢?”
“没了。”
李永鑫蔫头耷拉脑袋。
齐越说:“做卧底,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只要小心一点,不会有事的。况且,这是在镇上,我估计,工作队也没几个人,他们不敢乱来。”
“但愿吧。”
李永鑫神情黯然。
齐越知道,自己和李永鑫的谈话,以高克俭的细心,事后很可能会派人来问,如果其中存在不合理的内容,必定引来猜疑。
李永鑫身上,有股书生特有的“呆气”,属于情绪挂相的那种人,但是对于一名卧底而言,不善于隐藏情绪,会是一个致命的缺陷。
一般来说,对卧底人员的综合素质,必须考察一番,资质太差肯定不行,就好比蒋干盗书,情报没搞来,反而被周瑜利用。
齐越心中暗想,李永鑫看上去性情耿直,高克俭向来严谨,会用这样一个人当卧底吗?
还有就是,这件事本应该是高度机密,王助理竟然也知道,而且毫不掩饰的当着外人说出来,即便镇长不小心漏了口风,难道就没嘱咐过他,这件事需要保密吗?
齐越故作随意的说:“你刚才说、不放心闺女……即便你不在了,不是还有你媳妇吗?”
李永鑫沉默好了一会,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半路夫妻,终归不是一条心,我那个媳妇,当着我的面,对闺女都没好脸色,背地里也没少了打骂,我要是死了,闺女将来能得好吗?毕竟不是亲生的,没办法……”
“闺女多大?”
“12岁。”
“你今年多大?”
“33岁。”
“………”
李永鑫苦笑:“我显老,人都说我看着像四十多岁。”
齐越想了想:“这话可能不该我说,我们找你做密探,你完全可以拒绝,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每个月20块薪水,虽然不多,但也能吃饱穿暖,起码不用这么担惊受怕……用你做卧底,我都觉得不太放心。”
李永鑫赶忙说:“齐警官,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肯定好好干,我刚才心情不好,发发牢骚,您千万别介意,真的真的。”
齐越看出来了,李永鑫非常在乎这笔钱,于是故作严肃的说:“你这个样子,要是遇到高明的特工,三言两语,就能让你露出破绽。你说实话,究竟是怎么回事,有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你要是不说……”
李永鑫犹豫再三:“本来,我是想搬去城里住,可前几天,抗匪派人跟我说,我要是不答应,就算我搬到城里,他们也会派人追杀,不光杀我一个,我全家都杀,我一寻思,与其这样,还不如答应了。”
“后来呢?”
“后来……没过几天,你们就派人来和我谈当卧底的事,我一寻思,正好,就算死了,还能多赚一笔钱,于是也答应了。”
“这些话,之前为什么不说?”
齐越很容易就能做出判断,抗联不可能强迫谁加入队伍,更不会以“杀全家”这种话来威胁。
李永鑫说:“说了有啥用,我就是一个小小的文书,政府还能派专人保护我全家吗?唉,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吧,谁难受谁知道。”
“那个抗匪,也是工作队的吗?”
“不知道。”
“你没见过他?”
“没有。”
“那你怎么就能确定,他是抗匪派来的呢?”
“他有枪,事情讲的半点不差,还能是什么人,肯定是抗匪,谁闲的没事干,开这种玩笑。”
“有道理……他长什么样?”
“他是晚上来的,把我堵胡同里,黑灯瞎火的,根本也看不清楚长相。齐警官,你说、抗匪这么凶残,他们会不会看我不顺眼,找个没人的地儿,把我杀了?”
李永鑫心有余悸。
齐越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嘛,镇上有民团,有保险队,工作队不敢把你怎么样。况且,他们需要你这样的文化人,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杀了呢。”
“那我就放心了。”
李永鑫长舒了一口气。
齐越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记住,任何人找你谈抗匪的事,一个字都不能说,我是你唯一的联络人。”
“我记住了。”
“嗯,走吧。”
李永鑫下车往回走。
齐越等了一会,把车开到顺心饭馆门口,开门下了车,迈步走了进去,饭馆店面不大,摆了五六张桌子,还有一个独立的雅间。
时间还早,饭馆冷冷清清,一个客人也没有,这是一家夫妻店,男的掌勺炒菜,女的招呼客人,另有一个学徒里里外外打下手。
“点菜了吗?”
齐越问赵振海。
赵振海说:“还没呢。”
老板娘从柜台转出来:“几位先生,现在点菜吗?”
菜谱挂在墙上。
齐越一边看一边说:“一人一个菜,吃完了饭……”
雅间内,有人轻咳了一声。
齐越看着赵振海。
赵振海说:“雅间有客人,要不然,我们就坐雅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