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儿起,我们家就是全村最穷的,家里人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伙食常年是素的,只有在大年三十那天,能吃上一顿猪肉酸菜馅饺子,那真叫一个好吃……”
姜斌回味了好一会,这才说:“齐越,你知道穷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的生活中,充满了歧视,歧视几乎来自所有人,不光是外人,就连家里的亲戚也不例外。”
齐越说:“不包括你三叔吧,他去世那会儿,我看你挺难过的。”
姜斌冷笑:“那都是装的,我巴不得他早死!他家是地主,在村里算是富裕户,有几次,家里揭不开锅了,我爹去他家借米,他不仅不借,还满嘴便宜话,什么借急不借穷,斗米恩升米仇啥的,我是他亲侄,平时看见我,就像没看见一样……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早就看透了!”
齐越说:“家里条件这么差,能考上警校也不容易。”
姜斌说:“这要感谢张大帅,别看他自己是个大老粗,没什么文化,但在他主政东北期间,非常重视教育,对家庭困难者,免收学杂费不说,每个月还有食宿补助,我就是靠着补助,熬了十几年,最终考取了中央警校。唉,可惜的是,张大帅英年早逝,他不死,东北还是中国的……”
此时,天空飘起了雪花,纷纷洒洒,漫天飞舞。
齐越把车停在路边。
姜斌继续说:“你也知道,新京中央警校花销很大,虽说也有补助,但学费得自己拿,为了凑这笔钱,一个月之内,我娘卖了三次血,我爹五次,每次500毫升,最后一次,我爹晕倒在回家的路上……”
姜斌说不下去了,扭脸看向车窗外,平复了一会心情:“从那时候起,我就在心里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有钱,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让子孙后代不再受穷!”
“这就是你加入契卡的原因?”
“对。在这件事上,我别无选择,他们给了我一大笔钱,有了这笔钱,父母就不用再去卖血,我也能继续在警校学习。”
齐越说:“那时候,你隔三岔五找我借钱,既然苏廉人给了你足够的钱,为什么还找我借呢?”
姜斌说:“我家境贫寒,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忽然有钱了,势必会引来怀疑,中央警校的那些日本教官,眼睛毒的很,要是被他们盯上,早晚露馅。我找你借钱,包括平日里节衣缩食,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俄语就是那时候学的?”
“是的。”
齐越感慨着说:“姜斌,不得不说,你确实有一套,瞒过了所有人。只是,这么做值得吗?”
姜斌说:“我穷怕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钱,谁给我钱,我就帮谁——日本人除外。”
齐越问:“满洲国呢?”
姜斌冷哼了一声:“什么狗屁满洲国,东北是中国领土,满清余孽以为,有了日本人撑腰,就能为所欲为,等着吧,等到将来光复,所有的汉奸走狗卖国贼,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跟着吃瓜捞,谁也跑不了!”
齐越笑了笑:“听着怪吓人的,像我这种身份,肯定首当其冲。只是,蒋政府都退到重庆了,再退只能退往缅甸,怕是要成流亡政府了,怎么光复?拿嘴光复?”
姜斌瞪着齐越:“你不用在这冷嘲热讽,我告诉你,中国有四万万五千万人,只要上下一心,早晚有一天,会把日本人赶出中国!”
齐越说:“别做梦了,就眼下局势来看,根本不可能。”
“话不投机,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我……”
姜斌看上去焦躁不安。
齐越说:“还有一个问题,除了苏廉人……你怎么了?”
姜斌呼吸急促,即便是在冬天,额头也冒出了冷汗,他颤抖着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管,熟练的把皮筋系在胳膊上,针头刺入血管,把针管里的吗啡药液注入身体。
等他注射完毕,齐越说:“为了钱,你帮苏廉人做事,我能理解,可身为一名特工,居然染上了毒瘾,我理解不了。作为昔日的朋友,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姜斌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红润,眼睛里也有了光彩,惬意的深呼了一口气,淡淡的说:“我没必要告诉你,我们也不是朋友。”
齐越说:“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中央警校全体外出拉练,我和队伍走散了,途中遇到土匪,幸亏你及时赶到,我们合力赶跑了土匪,这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
姜斌笑了一下:“实话跟你说了吧,省得你在这自作多情,那几个土匪是假的,他们的出现,是契卡事先安排好的,目的只有一个:当我遇到危险时,能有一个随时可以做挡箭牌的朋友——也就是你。”
齐越默然片刻:“这件事,你本可以不说。”
姜斌说:“既然都已经挑明了身份,我不想再和一个汉奸称兄道弟,我觉得掉价!”
齐越掏出枪,咔哒一声,顶上子弹,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姜斌:“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姜斌毫不在乎:“你不能杀我,我有苏廉身份,你杀了我,就是严重的外交事件,你承担不起后果。另外,齐越,你也不用在这装傻充愣,知道我的契卡身份,以你的聪明,应该能联想到,那次救你,很可能是事先设下的局,我大大方方承认,是不想咱俩继续在这打哑谜。”
齐越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斌说:“你先把枪放下,万一走了火,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么说吧,就算你不找我,等我的伤养好了,也会去找你。”
“找我干什么?报复我?”
齐越把手枪插回枪套。
姜斌说:“太平桥那次,你也是奉命行事,我不怪你。齐越,只要你愿意,你手里的任何情报,不管是针对哪方面的,我照单全收,价钱随便你开,怎么样?”
齐越冷笑:“你想策反?”
姜斌一脸严肃的说:“不是策反,是生意。就像我一样,加入契卡也是生意。齐越,我就问你一句话,当官是为了什么?”
齐越问:“你说呢?”
姜斌说:“钱。你可能会说,惩恶扬善,匡扶正义什么的,我告诉你,那都是扯淡。就说你,当初调去特务科,还不是因为特务科奖金发的勤,要是没薪水拿,你会当警察吗?绝对不会,我说的没错吧?所以,人生在世,归根结底就一个字:钱!”
“那是你的想法。这世上,还有比钱更可贵的东西。”
“有吗?”
齐越说:“你刚才说,谁给钱,你就帮谁,除了日本人。你看,最起码,在你心里面,钱和你的爱国心比起来,还是稍显逊色,你不会为了钱,出卖你自认为的良知。”
“这是两码事……”
“是一码事。”
姜斌想了想:“行,我说不过你,但是,齐越,我要提醒你,继续和我们为敌,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北原正雄就是现成的例子!”
齐越故作不解:“据我所知,北原局长遇刺事件,是共党地下组织干的,跟契卡有什么关系?难道说,你和共党也有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