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觉得这样的人生很混蛋啊?”昂热淡淡地问,“所有爱你的和你爱的人都被你亲手推走,你一个人行走在孤独黑暗的深渊里,上下四顾就只剩下了你自己。”
“有这么想过吧,”林凤隆说,“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像是你我这样在孤独中行走了一百年的老人,这样的人生都很混蛋吧。”
昂热沉默了一下,“这么一说还真是蛮混蛋的......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这就是我的人生,我就为了这点事情和这几个人而活着。”
“可惜了,”林凤隆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说,“我们都一样。”
“不,我们不一样。”昂热停止了旋转手里的折刀,“我们都是为了某种东西能豁出命去的人,但是我不是为了某种东西就能放弃其他东西的人。如果当年死在卡塞尔庄园里的不是梅涅克他们而是你,我们还是会为你复仇,龙族夺走了我的一切,那我就要夺走龙族的一切!”
说到最后的时候,昂热的声音里已然蕴含着怒火,那怒火从一百年前的卡塞尔庄园开始燃烧,一百年来从不曾熄灭,那怒火的名字叫做仇恨。
“龙族夺走了你的一切,但是龙族也能给这个世界一切。”林凤隆轻轻地说,“一个全新的,世界。”
“可惜他们遇到了我。记得梅涅克说过的话么,所谓同伴,就是踩在他的尸体上,做完他想做的事啊。”昂热的声音平淡无奇,但在林凤隆的耳中他的每一句话都仿佛闷雷在低吼,“梅涅克的心愿是屠龙,他要为这个世界上的人类争取到一个自由的世界,那么我就要做完他想做的事,还要做得更好,所以我的心愿也是屠龙,而且我要龙族彻底灭绝!”
“真是可惜,龙族代表着无限的财富和力量,几乎所有的混血种都渴望着那股力量,你却根本不想要。你要的只是毁灭,你只要龙族灭亡,其他的你都无所谓。”林凤隆说,“你的使命只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刻,这对那些混血种来说很好,你不会与他们争夺龙族的遗产......从这方面来说,你和龙族已经没有差别了。”
“若是神不能杀死龙族,那就让魔鬼代劳好了。”昂热冷冷地说,“要想打败恶魔,首先必须要与恶魔比肩。”
“但那并不是人类的胜利,而是魔鬼的胜利,有意义么?”林凤隆问。
“魔鬼的胜利又如何呢?”昂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只要龙族灭亡,我就赢得了这场战争,至于在你们看来是人类还是魔鬼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在我看来根本无关紧要。”
“明白了。”林凤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那一次事件真的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啊。”
“是啊,所以我等了你一百多年,等着你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好亲口问问你,为什么?”昂热沉声说,“终于,你还是来了。”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那是新的世界,为了那个新的世界,我可以不惜一切。”林凤隆有些怅然,“所以更多的,我也无法告诉你了。”
“这就是你对一百年前的交代么,”昂热轻吁了一口气,手指在折刀的刀面上划过,“不知道这一百年来,你有没有继续磨砺你的言灵·域界。”
“当然,只是依旧无法阻挡你的言灵·时间零。”黄金瞳在林凤隆的眼中亮起,“你的时间零当初可以延缓时间不过三秒,现在一百年过去了,不知道你对时间零的掌控增加了多少。”
“在一个人的极限状态下最多可以延缓十二秒,”昂热淡淡地说,“你呢,当初你的域界不过能掌控很小的领域,现在够不够掌控整个房间?”
“那又有什么用呢?时间零实在是一个太bug的言灵,而域界最大的弱点就是施放时间,对你来说,你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林凤隆缓缓站直了身子,“1896年你第一次用‘时间零’突破我的‘域界’,在那之后我想过很多种办法进行过很多次努力来试图弥补这失去的时间,但是一年后你再次与我切磋,我只是败得更惨。”
“那真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昂热也点了点头,“真是怀念那时候的时光,本来那样的时光还可以更久更远,可是却被你亲手毁掉了!”
“回不去了。”林凤隆轻轻地说,“我们都回不去了。”
“到不了的地方都叫远方,回不去的地方叫做家乡。”昂热缓缓地说,“那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家,如果你失去了你唯一的家,你还能回到哪里?”
“无家可归。”林凤隆轻轻地抚摸着掌心攥着的戒指,看向昂热的背影。
“是啊。当我再度回到剑桥,早就物是人非,我认识的人早就全都死了,康河早就不是1894年的康河,我无家可归,无路可去。”昂热再度握紧了手里的折刀,他的声音如怒雷咆哮,“龙族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终止,我要的只剩下一件事,就是龙族灭绝!”
地下室里没有风,林凤隆却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把折刀,是用梅涅克的亚特坎长刀破碎的刀头打造而成,如果用它刺入龙王的心脏,想来梅涅克也会很高兴。”
“那么现在你是要用它刺入我的心脏吗?”林凤隆把那枚戒指轻轻地放在桌面上,昂热看了一眼,那枚银质的戒指上雕刻着半朽的世界树。
“那是秘党的银指环,这么多年来你还带着它。”昂热不禁有些惊讶。
“只是悼念过去的自己而已,”林凤隆再次拿起了ppK,“我从不曾以我加入过狮心会为耻,这是你需要知道的。”
“这点上我相信你。”昂热点点头,他的声音随即又拔高起来,“但是你还是背叛了狮心会!”
“是啊,这点我也不曾否认。”林凤隆点点头,“来吧,让我看看,这一百年之后,我的言灵·域界还能否抵挡住你的言灵·时间零!”
低沉的吟唱声在房间内响起,似乎是从林凤隆的身上传出,但是他又明明没有开口,好像那些声音在空气中自动浮现,形成了一个球形的领域。
桌边的昂热消失不见,连残影都没有在空气中留下,也没有高速带起的风声,似乎是凭空消失。
而在下一刻,林凤隆的吟唱声就停止,他的咽喉被昂热苍老却有力的手扼住,一道血线从他的额头延申到下颏,几滴血珠慢悠悠地滚了下来。
“不愧是‘时间零’,”林凤隆被昂热单手架起顶在墙壁上,却还是挤出一抹苦笑,“一百年过去了,我们的差距越拉越大了。”
“因为这一百年来我从不敢懈怠,我从不曾有一刻动过休息的心思,我只怕我不够强,不能够杀死龙族。”昂热冷冷地看着林凤隆,他们之间相差不过三岁,但是无论是体能的差距还是对言灵的运用都已经拉开了一整个档次,林凤隆在昂热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这就是仇恨的力量,心中那种莫大的仇恨支持着当初的那个年轻人在屠龙的刀锋上走过了一百多年的岁月,当所有同一年代的混血种都已经纷纷老去死去,只有他还活跃在屠龙的舞台上,挥舞着那把继承了友人遗志的折刀,要去斩开那纠缠不清的宿命。
“叙旧就到这里吧,暂时我还不会杀你。”昂热拿出一张手绢擦干净了折刀上的血迹,“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你们很活跃啊,就不等一等我这个老人加入游戏么。”
“与你对弈的人始终还没出现啊,”林凤隆幽幽地说,“那个叫路明非的小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是一个武器,终结龙族历史的武器。”昂热淡淡地说,“我很高兴有他做我的学生,当有一天我们共同终结了龙族的历史,我会很高兴。”
“你是在利用一个怪物去屠龙,只怕你掌控不了这个怪物的力量。”林凤隆瘫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脸,手上尽是鲜血。
“你们有资格对我说这种话么?你们才是真正想要放出恶魔的人,你们想要这个世界变成魔鬼的天堂。”昂热收起了折刀,又拿起了林凤隆放在桌面上的银戒指,“这个指环我收走了,你不再是秘党的成员。”
说完这句话,昂热转身走向门口,看也不再看林凤隆一眼。
“等一等。”林凤隆突然说。
“还有什么事么?”昂热头也不回地问。
“还有一个老朋友在等着你,他将会在废土上重生,等待你的复仇。”林凤隆重重地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他也没有逃走的想法,这里是卡塞尔学院,昂热的主场,他根本无处可逃。
“在废土上重生的......老朋友么?”昂热的黄金瞳再度燃起,却映射出不一样的光焰,从他的眼里看去,仿佛能看到熊熊的火海尽头,孤单的身影在废墟中缓缓站起。
“很好,我很高兴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他。”
留下这句话后,昂热就消失在了门外。
林凤隆也没有试图再站起来,他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在接近,不知多少武装人员包围了这里,他插翅难逃。
“真高兴看到你还活着。”卡塞尔学院的钟楼里,副校长又一次蜷缩在了他那极少收拾的垃圾堆里,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喝啤酒,一身黑西装的昂热坐在他的对面,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一株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红艳得如同鲜血。
“很高兴在我醒来后没有听到你把泳装列为卡塞尔学院夏季校服的消息。”昂热也拿着一瓶啤酒,在这个垃圾堆一样的房间里找到一瓶啤酒看起来并不容易,但是昂热轻车熟路地从熟悉的位置摸出了最喜欢喝的那一种。
“你见过他了?弗里德里希·冯·隆,你们可是有着一百多年的交情,那时候连你我都还没见过面。”副校长大口大口地灌着啤酒,斜着眼睛看昂热。
“见过了,说实在的,有些意外,不过我居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冲动。”昂热起开啤酒喝了一小口,咂了咂嘴,“本来我以为我会一刀砍了他的。”
“毕竟他是你年轻时候认识的人。”副校长淡淡地说了一句,“人老了总是更容易怀旧的,无论是仇人还是朋友。”
“当然,我还是最想要向他要一个说法,想听听他说为什么。”昂热说。
“然后呢?”
“我看到了他的眼神,我就懂了。”
“你懂了什么?”
“那是和当年的我们一样的眼神,所以我知道他拥有了新的信仰,就像我们誓要屠尽龙族一样......但是他这次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昂热冷冷地说,“既然他为了他的信仰埋葬了过去,那么我当然也可以为了我的过去埋葬他的信仰。”
“听起来是你的风格。”副校长仰起头咕嘟咕嘟,他好不容易才被允许回到他的窝里,恨不能窝在沙发里睡他个天昏地暗,偏巧这时候昂热来了。
“听说末日派又出现了?贝奥武夫他们去了?”昂热站起身,面对着门口,门外细雨丝丝,冷风萧瑟。
“对,你还不知道吧,庞贝那家伙现在是密党领袖了。”副校长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发出幸福的哼哼声。
“庞贝?”昂热愣了一下,但只是点了点头,“他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啊。”
“反正不关我事,你们爱咋闹咋闹。”副校长哼哼,“你这是也要去凑个热闹?”
“不,末日派的事情交给庞贝他们头疼就好了。”昂热拉了拉衣领,把折刀插进袖口,“我还要赶着去见另一个老朋友。”
“你又有老朋友了?”副校长有些好奇,“不过看起来你这是要拿刀砍人的架势。”
“确实是个老朋友,”昂热低声说,“也是我的仇人。”
副校长愣了愣,随后举起酒瓶:“那就祝你得胜归来咯。”
“不,不是祝我,”昂热低声说,沉默了片刻,他仰起头把半瓶啤酒一饮而尽,“是我们,祝昔日的我们。”
空瓶重重地砸在墙角,碎成了一地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