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丛里的人影站了起来,熟悉的声音让赵予安觉得头疼。
赵予安招了招手,想了想,还是觉得算了,将弓箭递还给门口的士兵,走到从草丛里出来的布赫面前。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赵予安上下打量了布赫一番。
“我没有想进去,就只是想在外面看看。”布赫的目光落在赵予安的脸上,他克制住自己,说,“而且我也没有要挟他们,我这次没有想进你们大昭的军营去找您,只是没想到您会出来。”
“那你这次还挺乖。”赵予安看了一眼军营门口的方向,干脆拉着布赫在路边的杂草堆坐下。
布赫老老实实地被赵予安拉着坐下了,听到赵予安夸他乖的时候偏头看着赵予安欲言又止。
赵予安看见了,一手撑在身旁,屈起一条腿一手搭在上面。
侧目,视线从布赫的脸上下移到布赫的腰腹部,见那里系着三指宽的腰带,赵予安说:“你这里的伤还没好吧?十八部应该还乱着,你这个时候乱跑,就不怕路上出什么事?”
“我带了人。”布赫地视线就没从赵予安脸上移开过,赵予安抬头看他的时候,布赫说:“我听殿下的话,现在很惜命。”
赵予安没问他带的人在哪,布赫之所以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大昭军营,那是因为布赫是熟面孔,又是赵予安带在身边带了两年的人。
但若是布赫想带其他人接近大昭军营,现在怕是没那么容易。
毕竟布赫之前偷袭军营的事闹得不小。
“惜命好啊,不然权势到手了,却没命支使的时候该有多难受。”
赵予安转过头,看着路对面的芦苇荡,笑着说:“深秋过了就是寒冬了,这里的寒冬好像比大昭的皇都冷多了,你自己要注意,不要将身体当儿戏,即便是没人关心,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知道。”
布赫看着赵予安的侧脸,撑在杂草上的手微动,指腹碾碎了一颗草茎,他问赵予安:“殿下每年这个时候都要从这里回你们的皇都,我能问问殿下是因为什么吗?”
赵予安没想到布赫会突然问他这么一个问题。
想起布赫所生活的王室和大昭习俗不同,赵予安说:“这有什么不能问的,深秋过去,当入了冬之后,新年很快就要到了,这在大昭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每到这种时候,大昭上至皇亲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大都是要与家人在一起的,我自然也是要回去与家人团聚的。”
“原来是这样,”布赫若有所思,他又接着问赵予安:“若殿下这种时候没能与家人在一起,是不是会不高兴?”
“也不能说不高兴。”赵予安说。
布赫喉结滚动,他犹豫道:“那殿下能不能……”
“我应该会很难过吧,又或者会感到很孤独。”
赵予安想了想,如果今年新年不与赵元信一块过的话,那他应该会很难过。
毕竟留给他和赵元信的时间不多了。
回过神来,赵予安又问布赫:“对了,你刚才问我能不能什么来着?”
布赫想到方才赵予安说他会很难过的时候的神情,压下了心里之前看起来有些自私的想法。
他垂下眼眸,避开赵予安的视线,说:“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殿下,殿下与您的家人过完新年之后能不能早点来北疆,我想早点见到您。”
夜色已经暗了下来,赵予安看不太清布赫的表情,但他能从布赫的话里面听出来他并不是太高兴。
甚至是有点难过。
两年前赵予安每次回皇都的时候也都没有带布赫回去,而是将他留在了北疆军营。
那时候布赫虽然也不太高兴,但似乎没有像现在一样失落。
赵予安看着面前这个已然长大的狼崽子,犹豫了下,还是伸出了手。
“布赫,需要我抱抱你吗?”
不管是什么人,生病和受伤的时候,都是他格外脆弱的时候。
布赫在赵予安面前几乎很少会提到他的父亲、继母和其他的兄弟姊妹。
这个狼崽子在母亲死去之后,一直到遇到赵予安之前,连一个可以让他在难过的时候抱一抱的人都没有。
看着赵予安朝自己伸出手,布赫愣了一下。
看着身边这个现如今比自己小了整整一圈的大昭九皇子,布赫没有让他抱自己,而是伸手把人抱进了怀里。
布赫弓着身体,将脸埋在赵予安的脖颈处。
感受着怀里这具温热身躯的热度,布赫觉得怀里这个人,似乎轻而易举地就能填满他内心几乎所有的空缺。
“殿下,”布赫闭上眼睛,说,“真的很谢谢您。”
赵予安感觉布赫这一刻可能真的很脆弱也很难过。
就像一年前布赫在战场上为他挡箭后感染后差点没了命的那次一样。
那次布赫昏昏沉沉地睡了将近小半个月,每次醒来的时候都要找他,找不到就不配合军医治疗喝药。
赵予安每次在布赫醒来的时候去看他,布赫都要抱着赵予安不撒手,生怕一撒手赵予安就会跑一样。
最开始赵予安不明白是为什么,甚至还因为布赫的不配合生过气,但后来赵予安听到布赫在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抱着他说的那些话之后,就突然明白原来那个时候布赫是将他当做唯一一个可以信任依靠的人了。
生病的人很脆弱,哪怕平日里是个见谁恨不得就要咬谁的狼崽子,真的病的厉害的时候,也是会格外脆弱,渴望有个人可以让他们抱着呜咽的。
除了布赫早就已经离开人世的母亲,在赵予安之前,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对布赫真心实意地好过。
尤其是失忆的那段时间,布赫更是体验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布赫的狠,是他失忆之后遇到赵予安之前被逼出来的。
从小王子变成见谁就咬的狼崽子之后,并不代表布赫内心就从来都没有脆弱过。
只是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布赫可以没有顾虑地将他内心的脆弱袒露出来。
赵予安是第一个。
布赫将怀里的青年抱的紧了些。
这个被他咬了一口,因为疼没忍住红了眼眶的大昭九皇子是第一个。
这个在战场上一箭射杀王室主将,却因为他的一句“殿下”而被他反手砍了一刀的九殿下是第一个。
这个明知道他对他心怀不轨,还愿意伸手抱他的青年,是第一个。
是第一个。
也许。
也是唯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