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冲!”
与慕容冲相熟者,皆以其小字凤皇相称,唯有苻桐一人例外,吕隆的身影让她陷入记忆,数日里脑海中流连的都是与慕容冲初识的情形,甚至到了夜有所梦的地步,常常是呼唤出口,才惊觉是梦幻虚妄。
而在当日宴上,苻同成因为小妹的婚事,对慕容冲心存怨气,却也不敢多饮,以免当众失态,于是落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位次在苻同成侧近的人,却是灭代国后,在朝中日渐受到重用的慕容暐,他好歹也曾是一国之君,亡国入臣以来,在朝野屡遭排挤,也有一腔怨愤,却不敢在人前流露分毫,面上时刻维持笑脸。
宴席过后不久,苻坚就将宫人辽东公孙氏赐予刘库仁为妻,以其讨逆、扬威之功迁为振威将军,厚赠财货,礼遇与苻姓公侯等同。
刘库仁在盛乐已经有妻子,可在当时,双方却都默契的没有提起,苻坚意在混一天下,需要北疆无事,而刘库仁通过远逐刘卫辰、内徙库狄部,迅速整合各部又主动朝觐,已经摆出了足够的筹码和态度,再者他也需要前秦的支持,以震慑代国内部仍不服顺的部落,稳固自身统治。
振威将军一职,虽居上品,位高秩重,却仍是杂号散官,东汉末,刘备入蜀,后与益州牧刘璋反目,出兵围困成都,刘璋主动开城出降,刘备将其迁往南郡公安,奉还振威将军印绶,以及成都宅邸的财物。
抛开这些虚名,刘库仁虽在逐走刘卫辰后,名义上执掌代国,在前秦的爵位却只是一个虚而无实的关内侯,这就可以看出苻坚对他在名位上的限制。
就拿刘卫辰来说,五公之乱时,他伙同曹毂叛秦,败逃后被俘,苻坚下令将其放归,都虚封了个夏阳公。
之所以有这样的对比,只能说是苻坚霸主之势已成,在收买人心这一点上,已经不再像早年间那么慷慨和迫切了,尤其是在夺取襄阳后,更是因处死降将、讥讽名士,大坏此前千金市骨的形象。
同年夏末,刘库仁入朝后不到两个月,刚完成一系列婚嫁礼仪,迎娶公孙荣入赐第,东晋荆州镇将桓豁病故的消息就传至长安,前秦国都的气氛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时值末伏,感于战机难得,苻坚再度下诏,催促胞弟苻融还朝录尚书事,同时从蒲阪调庶长子苻丕率军入都守尚书令,另以尚书慕容暐、京兆尹慕容垂、武卫将军苟苌、扬武将军姚苌辅佐、配合,征拔包括燕地鲜卑徙民在内的关中各郡府兵陆续开往荆北,又遣黄门郎石越入洛,集结苻重麾下精锐,往鲁阳关待命。
洛阳,吕光府邸。
“许久未见,大兄近时可还安好?”
自郡府面见苻重述命完毕,石越就来到姊丈私第,一番洗沐休整,结束议事下值的吕光也正好归家,只因其身旁还有一人同行,他只得压下心思暂作寒暄。
“元度无需见外,此亦吾家姻表,州中别驾、弘农杨文度,月前已为永绪聘定杨氏女郎。”
吕光止住出迎见礼的内弟石越,双手分别把着石、杨二人手臂,简单做了介绍,来到正堂落座,郎舅久未相见,说起长安家事一时间喜笑颜开。
三年前,执掌宫禁宿卫的太尉李威故去,同年岁末,宫中就发生了鱼羊食人一事,朝野局势波澜诡谲,主持长安吕宅的吕德世,为免好与公侯交游的侄子吕纂惹祸,就将其诓到了洛阳,吕光对这个庶长子十分看重,为其取表字为永绪。
如今,吕纂已年满二十,正式加冠元服,吕光又为之与弘农杨氏议定婚约,将其交在担任豫州别驾的准岳父杨桓手下历练。
弘农杨氏自两汉时起就是世代名门,东汉末年,更是与汝南袁氏并称四世三公的大族,但西晋末年,惠帝皇后贾南风联合楚王司马玮发动政变,诛杀以外戚身份专权的三杨,即杨骏、杨珧、杨济兄弟三人,并夷灭三族,杨氏经此一劫权势大衰。
自前秦灭前仇池国,至夺取梁、益二州,东晋方面屡战屡败的前任梁州刺史杨亮就出自弘农杨氏,其高祖父就是被曹操所杀的丞相主簿杨修。
桓豁故去后,桓冲接掌荆州,因前秦势大,他从北岸的江陵移镇至南岸的上明,同时将杨亮从西城招来担任谘议参军。
西城是魏兴郡治所,三国曹魏时,曹丕取曹魏兴盛之意,改西城郡为魏兴郡,隶属荆州,仍治西城县,西晋时郡治虽屡有变更,但永嘉之后又移还西城。
杨亮早先从属于姚襄,姚襄败于桓温之手后,他就顺势投靠,虽是出身弘农杨氏这样的名门,可是既不属于东海王司马越一系僚属,也没有赶上南渡的第一波次,自然是没能吃到辅佐司马睿建立东晋的红利,再加上此前依附胡族的经历,因此无论南方本土士族,还是南渡士族,都对较晚南渡的这支弘农杨氏十分排挤。
而为了改善这种处境,从援救仇池,到据守汉中,再到退据磬险、西城,从主动出击到退守孤城,杨亮以三个儿子杨广、杨佺期、杨思平为将,本部兵马不足,就召集巴獠土兵,可还是节节败退。
凭借这股拼劲,杨亮父子在东晋好歹挣得立锥之地,却忽略了前秦治下留在弘农的族人处境,杨桓就没有河东薛氏那般的家族武力作为底气,只能选择接受征召,入仕前秦以保全家族,为此更放下名门身段,与半胡化的军事贵族吕氏联姻。
自吕婆楼死后,吕光虽屡次立下功勋,却一直未能进入中兵任职,吕氏因此一副势头渐衰的样子,杨桓绝不会料到,他与吕氏联姻的决定,却是在价位最低的时候,投资了即将反弹的潜力股。
襄阳失陷时,因桓冲坐拥大军七万余众,却在上明逡巡不进,于是朝中派左卫将军张玄之入其幕府,以咨谋军事的名义监军督兵,桓冲这才一边继续找借口继续拖延,一边表举杨亮复任梁州刺史应付了事,趁前秦内部发生叛乱,遣杨氏父子率军进屯巴郡伐蜀。
桓冲赴荆州之前,司马曜、谢安先后为他送行,可他一到荆州,就以当地旱涝交替发生饥荒为由,向建康索要军粮三十万斛,事后,坐视襄阳失陷,朝廷问责,他又上疏以解职要挟。
桓冲常年追随长兄桓温,性情深受影响,可以说将桓温后半生的谨小慎微学了个十足。
早年的桓温,尚有博徒孤注一掷的热血上涌之举,伐蜀攻灭成汉时,他听取谋主袁乔建议,孤军深入、直取成都,此后固步自封,再无开拓进取的锐意、决断,三次北伐都是瞻前顾后导致功败垂成,继袁乔故去后成为桓温第二任谋主的习凿齿,不惜自污也要离开其幕府,就有早早看透这一点的缘故。
前秦精锐尽出,发兵数十万南下荆州,攻势浩大汹涌,南乡、鲁阳、南阳等数郡先后沦陷,可这并不是桓冲最主要的顾虑。
桓豁临终前,通过监军的中书王寻之上表建康,将沔、汉防务分别交予部将毛穆之、朱序,前秦夺取梁、益二州后,杨亮一路退守到西城,毛穆之退屯巴东郡,如今以毛穆之监沔中军事,又以朱序为南中郎将、梁州刺史,并监沔中军事守襄阳,与其说是防备前秦,倒不如说是逼迫桓冲早下决断。
沔、汉其实是古时汉江上、下游的不同称呼,此前因谢安权谋,桓冲让出徐、兖二州刺史,当时已经病重的桓豁料到自己死后,朝廷为了摆脱桓氏武力挟制,必然会以性情极肖桓温,威势却远远不如的桓冲接掌荆州。
而桓豁镇守荆州多年,几次亲自领军与前秦交战,跟王猛也曾交过手,从来没占到半点便宜,对前沿形势败坏的了解远在桓冲之上。
桓豁提前布局,就是抓住桓冲的性格弱点,迫其在接手荆州后,不要一头扎进襄阳,而是依托水路优势在外部施以援手,以江州为后方,依靠荆、江、扬、豫诸州支持供应,缓缓经营并恢复防御。
可桓豁到底还是低估了桓冲的保守,在经历了桓秘与桓熙、桓济叔侄密谋刺杀一事后,桓冲对家族内部就已不再信任。
主持建康朝政的谢安为了稳住桓冲,在其前去接管荆州的同时,还以其长子桓嗣出任江州刺史镇守寻阳。
桓温第二次北伐时,击败围攻洛阳的姚襄,可没过几年,前燕开始大举南下,燕、晋两军在洛阳拉锯交战,洛阳最终失陷。
在此期间,桓温以北伐为名,先以水军入驻合肥,又在赭圻筑城屯兵,时值哀帝司马丕驾崩,北伐作罢。
琅琊王司马奕继位后,司马昱前往洌州与桓温会面,随后桓温移镇姑孰,而朝中也由褚太后提议,再次封司马昱为琅琊王,司马昱虽未接受,却也没拒绝,在东晋,琅琊王几乎是太子的代名词。
而在桓温移镇姑孰的同时,桓冲也奉命平定在江州作乱的姚襄旧将张骏,并实际到任掌握江州近十年。
桓豁死后桓冲接掌荆州,又以桓嗣接手江州,谢安主政的建康会有这样的任命,为的就是配合桓豁临终前的表荐,让桓冲自己掌握退路,迫其往东面的夏口方向移镇,居中维系晋军在江汉水路的优势,伺机进援襄阳。
可算计来算计去,桓冲还是固执的先去了江陵,毕竟当初他随桓温第一次北伐,就是由此地出兵北上关中,再者桓氏兄弟接连出镇荆州,数十年的经营扎根,十分熟悉当地的人情、地理,更可以说是大后方,面对前秦的入侵,按理说不可能不出死力。
可是桓冲到达江陵,才发现实际情况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自桓温向东移镇后,以桓豁代掌荆州,而桓豁为了更好的抵御前秦,将防务重心北移至襄阳,十多年下来,江陵城防驰废,府库空虚,加上当时荆州正处于旱涝灾后导致的饥荒,条件无法满足大军屯驻。
况且江陵地处江北,南有大江阻隔,东、西、北三面,又隐隐被桓豁遗留的部属包围。
毛穆之、毛球父子屯兵在地处要害的巴东鱼复,位于江陵以西上游,朱序镇守的襄阳则是在江陵北面,要不是前秦灭前凉时攻下南乡,使襄阳无法再轻松通过沔汉水路上溯支援西城,难以补充兵马粮草的杨亮也不会放着郡守不做,跑去响应桓冲的招揽充任幕僚。
鱼复一称源自西周时的鱼复国,后属巴国,秦惠文王时以巴国之地置巴郡,汉武帝在此设江关都尉,掌巴郡军事。蜀汉时,将鱼复改为永安,刘备出兵伐吴,兵败夷陵后退屯白帝城,就是在永安托孤,西晋时恢复鱼复旧称,桓温伐蜀时也是由此溯流而上。
江陵东面,汉水对岸的竞陵太守是桓豁庶长子桓石虔,桓温北伐前秦,两军第二次在白鹿原交战时,晋军失利损失惨重,若非年不满十六岁的桓石虔乘马冲入乱军救回桓冲,恐怕是当场就要凉了。
桓温第三次北伐大败而归,诿过于袁真,桓温麾下有今樊哙之称的猛将邓遐,与袁真既是同乡又是表亲,也受到猜忌遭免职,没几年就郁郁而终,所以此时的桓石虔可以说是东晋方面在荆州为数不多的猛将了。
而在江汉水路交汇处的夏口下游,桓豁次子桓石秀时任西阳太守,与其治所一江之隔的南岸就是武昌。桓温第一次北伐前,曾率大军顺流东下,逼迫朝廷许其北伐并废黜殷浩,当时就是顿兵于此。
而在鲁阳以东,时为东晋西中郎将、豫州刺史的桓伊就率部驻在淮阳,通过汝颍水系的纵横河网,直接威胁鲁阳,一旦突破就可顺水路直下南阳,经新野入樊、邓二地,更可渡汉水至南岸的襄阳。
可在桓冲眼里,他所看到的却是另一种可能,同样是从淮阳经汝颍水系,不过却是朝着东南方向,进入淮河到达寿春,接下来就是向南经芍陂、淝水,再从合肥向南经巢湖、濡须水入大江,对岸就是一片空虚的姑孰,纵有桓嗣在寻阳确保后路,可当后路的后路都被截断时,桓冲、桓嗣父子远在荆、江二州,照样是鞭长莫及,到时就只能在荆州跟前秦南下大军死磕了。
所以桓冲在看不到自己想要的局面,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保证,最终选择了放弃襄阳,保全手中实力。
桓冲的想法看似十分离谱,可这个判断却没有丝毫低估,此时的北府兵刚开始组建,虽然有许多流民帅老卒打底,但毕竟新近成军,尚未显露威名。
淝水之战,北府兵以少胜多,为世人所熟知,可在此之前,却少有人知道东晋还有一支西府兵。
桓豁在荆州的征西将军府,桓伊在豫州的西中郎将府,都可以称作西府,而且也继承了一部分后面要说的这支西府兵,这里要说的西府兵,却是源自率先举起东晋北伐大旗,最终因功受忌,忧愤而死的镇西将军祖逖。
祖逖死后,胞弟祖约继其部众,后与同为流民帅出身的苏峻联合,以讨伐外戚庾亮为名,起兵反叛攻入建康,同年遭温峤、陶侃联军讨伐,苏峻战败身死,祖约逃入后赵,被石勒诛杀。
但参与苏峻之乱的流民帅部曲,战败被俘后也不是全数被杀,不少人在投降、被俘、倒戈后又先后被重新编入晋军。例如中途脱离叛军的桓宣所部,以及应桓宣之请赶去救援的毛宝所部,毛宝被攻打桓宣的祖涣、桓抚大败,大腿被箭矢刺穿血流不止,他却为阵亡将士大哭后才包扎,之后连夜带兵再度去救桓宣,极得流民兵拥戴。
苏峻之乱后,庾亮离开中枢外镇芜湖,陶侃死后,他趁着石勒新故不久,上疏北伐,进号征西将军,移镇武昌。
陶侃死前,派子侄陶斌、陶臻,分别与桓宣、李阳进攻樊城、新野,连续击败后赵荆州刺史郭敬,桓宣趁机收复襄阳,并奉陶侃之命留守。
陶侃死后,桓宣与毛宝随庾亮北伐,庾亮以桓宣都督沔北、镇守襄阳,后赵以骑兵七千渡江,分三面掘地道攻城,又是毛宝奉庾亮之命赶去解围,随后桓宣渡江反击至南阳才退军。
数月后,石鉴、石闵、夔安、李农等将奉石虎之命,率军五万余来袭,沿沔汉水路北岸向下游进军,李农为竞陵太守李阳击败,只得掠民七千余户北还幽冀。
后赵名将张貉引骑兵两万余攻打西阳邾城,晋军在邾城失利,庾亮未能及时来援,毛宝突围时与六千余士卒一同于江中溺亡,庾亮为此悲恸不已,不久也成疾病故。
而在此时的北方,石虎正与段部鲜卑、前燕交战,与东晋的战事,双方很默契的暂时不了了之。
桓豁死前,与建康书信往来,对前秦出兵可能所做的预判,就是参考的后赵当年来袭的路线,屯兵巴东鱼复,堵着前秦由夷陵道出蜀的毛穆之,就是毛宝之子,镇守襄阳的朱序则是朱焘之子。
庾亮死后,其弟庾翼接任征西将军、荆州刺史,仍镇武昌,时人将庾亮比作丰年美玉,将庾翼比作荒年之谷。
庾翼到任后,谋求再度北伐,先后遣使与燕王慕容皝、凉州牧张骏联络,约定一同进兵,盟友天南地北难以交通,计划也中途泄露,看起来有点白日做梦,结局注定失败,但最终还要看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不是没人劝阻,可庾翼通通不听,几次上表请求,最终朝廷忌惮其麾下合兵四万余众,准许他北伐。此时的桓温,因为娶妻南康公主,成了庾氏的姻亲,自然是跟着摇旗呐喊,在当时是为数不多赞同庾翼北伐之人,二人还约定一同平定天下。
可庾翼未及出兵,就先考虑排除异己,他先是表荐桓宣为梁州刺史,催其赶赴丹水发动攻势,又命琅琊内史桓温率军入临淮拉扯东线,自己则提兵经夏口入据襄阳,然后下令在所掌州郡大肆征发役夫、驮畜。
庾翼在荆州搞得民怨沸腾,他却扎在襄阳再不挪窝,因为他当初就是为了移镇襄阳,北伐就是个幌子,真正目的其实是以襄阳为据点伐蜀,又提前猜到朝廷不会答应他移镇,这才打了个折扣,先移镇安陆,再来个计中计,以此达成所愿。
原本镇守襄阳的桓宣,却给庾翼以势逼走,被迫去进攻丹水城垒,反被后赵守将李罴击败,毫无意义的折损人马不说,回到襄阳又被庾翼贬去戍守襄阳南面的岘山。
值得一提的是,岘山下不远就是习家池、白马寺,释道安受离开桓温幕府的习凿齿之邀,与同学、弟子数百人入襄阳,就是在白马寺落脚。后来徒众云集,白马寺狭窄不足使用,释道安又受邀前往檀溪,以清河张殷的宅第为基础,改建成檀溪寺,又由于使用贵宦所献铜料万斤铸丈六佛像,时人亦称之为金德寺。
桓宣回到襄阳后不久,当初他镇守襄阳抵御后赵进犯,曾与毛宝一同赶来救援的王愆期,正担任南蛮校尉镇守江陵,因病乞休。
庾翼见桓宣还算听话,事后也没到处抱怨,就准备补偿他一下,于是任命他为镇南将军、南郡守,前去江陵代替王愆期。桓宣也已是老病之躯,还要顶替对他有救援恩义的王愆期,这一下更是心中惭愧、郁闷,导致病情加重,没能赴任,一月不到就病故了。
同年,康帝司马岳驾崩,死前听取何充建议,以年仅一岁的司马聃继位,其母褚蒜子则以太后身份第一次临朝,并召庾冰入朝参与辅政,这已经是两年内,换的第三个皇帝了,岁末,因病辞让的庾冰病故。
两年前,迁豫州刺史、西中郎将的庾怿,以谋杀江州刺史王允之事败,遭皇帝外甥斥责,庾怿都没有上表自辩,就饮毒自尽,而成帝司马衍也在不久后驾崩。
桓宣死后次年,庾翼也因朝中生变,家人亡故,身心憔悴从而一病不起,最后死于背疽感染导致的并发症。
庾翼赴外镇后,原本在朝中参与辅政的庾冰,因为支持弟弟北伐,在其移镇后出外代掌武昌,而在庾氏兄弟相继出外后,康帝司马岳病重,在朝中主导辅政的庾氏盟友,中书监何充却与庾氏兄弟因帝位继承人选出现意见不合,双方由此发生对立。
庾氏兄弟觉得甥孙血缘较远,早晚因猜忌生出祸患,想要扶立长君,由司马昱继位,而何充却力主襁褓中的司马聃继位,在庾翼死后,何充凭借拥立之功,更是推举桓温上位,取代庾氏出镇荆州,掘了庾氏的根基。
作为庾氏甥婿的桓温到任荆州后,也迅速翻脸,先后将妻族表弟庾方之、庾爱之二人废黜,然后流放去了豫章。伐蜀的准备工作,庾翼死前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果子成熟却让桓温给摘了,桓温出镇荆州不到两年,就出兵伐蜀攻灭成汉,由此起飞走上权臣之路。
桓温出身龙亢桓氏,桓宣、桓伊则是铚县桓氏,都是出自谯郡,只是分支不同。桓宣的祖父桓诩,曾任义阳太守,魏文帝时,设义阳郡,治安昌,不久废置,西晋复置为郡国,治新野,之后又移治复阳。义阳郡东扼两淮,西控江汉,向来是江淮河汉之间的战略要地。
庾翼死前,先是回镇夏口,接着故技重施,又想移镇乐乡,结果被朝廷下诏拒绝。庾翼自知命不久矣,只好先表荐长子庾方之为建武将军,吞并桓宣的部曲,镇守襄阳,以征西参军毛穆之任建武司马,进行辅佐。之后,庾翼又表荐次子庾爱之为辅国将军,并接任荆州刺史,同时请以征西司马义阳人朱焘为南蛮校尉,率军千人屯戍巴陵。
襄阳、夏口、巴陵、武昌,这就是庾翼死前依托水路所设计的近乎完美的防线,其中唯一的破绽,就是夏口与襄阳之间相距略远,这也是他想要移镇乐乡的原因。
乐乡在竞陵郡治所石城西北,北面分别是樊城、安昌,扼控水路,渡江就可居中截断襄阳、江陵,还能作为夏口上溯襄阳的中间站。
这也是前秦攻打襄阳前夕,桓豁在临终前,想要照抄并完善的布置,在他看来,沔汉江淮之间,掌握所有关键节点的守相、镇将,不是桓氏子弟,就是桓氏部属,如今万事具备,远胜庾翼当年的谋划,就等着桓冲居中掌舵,可世间哪有这么完美的剧本,桓豁死前回光返照的幻想与当年的庾翼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