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灭前燕之战结束后,总管后勤的吕婆楼大病一场,之后精神头就大不如前,身体隔三差五的出点小毛病,于是没多久就上了乞休表。
苻坚虽然极力挽留,仍让吕婆楼挂着太尉职衔,但实际上因为身体状况不甚乐观,吕婆楼每月前往台省点卯的日子屈指可数,僚属只好轮番带着公文到吕氏宅邸汇报。
时值八月,伴随着春麦的开镰收割,天气已逐渐转凉,自苻氏在关中立国,二十多年来吕宅只是简单的翻新、修整,大致的布局仍是前堂后院的汉时样式。院落将厅堂和居室分开,成员按照长幼、远近围绕着家主居住,平面上并不拘泥于规则的形状,各功能区间外观结构紧凑,内部又足够宽敞。
南北向的吕宅实际上是一座坞壁式的庄园,规模堪比一座小城,与其他权贵的宅邸一同拱卫着宫城。吕宅东、西两侧各有一处马厩,西侧的略小些,但多了一处可供练习骑射的小校场,厨卫、圈舍、田庄都集中在北侧,依附生存的僮仆都住在田舍,沟渠从位于宅邸正中的水井向四周蔓延,将大宅分成一块块的院落。
“阿颔,快看这边!”中庭西侧的小望楼上,乞伏乾归兴奋的拉拽着吕隆,“窦大将教你阿兄习射呢!大星有啥看头!”
所谓的窦大将先是亲自执弓示范,又仔细指点吕纂名为怀中揽月的速射之法,让望楼上的乞伏乾归羡慕不已。乞伏乾归和吕隆都才六岁,既没有进学也没有人指点骑射,他爹乞伏司繁正面临苻坚考验,处在能否回到陇西掌握部众的关键时刻,对几个儿子愈发的忽视。
不过二人正是不知愁的年纪,或许也会有些小孩子的烦恼,但长大后回想起来只会觉得蠢萌到好笑。乞伏乾归渴望被亲长关注,吕隆痴迷于慕容姝入长安时的惊鸿一瞥,这种情感就好比幼儿园时最喜欢的漂亮女老师。
望楼附近的院墙下是几株不知多少年头的粗壮石榴,花季过后陆续结出青色的小疙瘩,天空中一颗大星曳着长长的尾巴。这颗大星从四月初现,几个月来明晃晃的横扫天际,哪怕是在晴朗的白天,借着屋檐下阴影手搭凉棚,稍微寻摸一下就能找到。
此时的关中主要还是种谷子,也就是被称作粟的小米,前秦攻取梁、益之地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等到十月谷子收获粮秣更加充足,士兵和役夫才会因为官府征发大量聚集,既能避过农忙时节,转冷的天气也能减少疫病流行。
乞伏乾归提及的窦大将是武都人窦冲,已故武卫将军、豫州刺史王鉴的部将,两人除了上下级关系还是同乡。灭燕次年,王鉴奉命救援寿春大败而回,不久就死于伤病,窦冲也因此被打上了作战不力、失陷主将的标签,是吕婆楼主张调查确认,差点被直接论罪的窦冲才免受冤屈。如今征伐梁、益在即,又是吕婆楼举荐窦冲出任方面,率先进入汉中以为先导,于是甚为感激的窦冲在临行前登门拜谢。
王鉴救援寿春不利,却依然以拓地之功升任豫州刺史,因为他是苻坚的嫡系,早在云龙门之变就是苻坚的拥趸。王鉴的老上司是邻郡的汉阳人李威,李威又是苻坚母亲苟太后的姑表哥,深受信任执掌宿卫,在朝中一直力挺王猛。
王猛如诸葛亮治蜀一般,在前秦推行廉政、法治,而苻坚继位之初,李威和苟太后为了确保苻坚的地位,坐罪将其庶长兄苻法论死,李威支持王猛施政,也有防止被翻案的缘故。
当时因为苻法的死,苻坚的拥戴者就发生了分裂,列曹尚书中掌管吏部、负责领选的仇腾,苻法的丞相长史、行太子詹事席宝,对此就极为不满,成为王猛在朝中的政敌。
但与政争失败被诛杀的樊世、强德又有不同,相比前两者的一味反对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仇腾、席宝针对的是为王猛撑腰的李威,并不是反对王猛的施政。名目也是现成的,苟太后并未临朝称制,却通过李威整死了苻法,虽说是按照章程,却难免有干政之嫌。
后来,王猛因为一岁五迁被仇腾、席宝炮轰,完全是躺枪,被抓着不合常例的由头不放,借此来攻讦前任尚书左仆射李威。最后更闹出了辟阳之宠的风闻,表面上苻坚被彻底惹恼,但最终的结果,二人却是被保了下来,保他们的是谁不言自明,而苟太后从此再未有过勾连朝臣的举动。
仇腾被贬为甘松护军,席宝被黜为白衣仍代长史,与强氏交好的梁平老在樊世被诛时就已出镇朔方,此后虽开府封侯但戍边十四年至死再未还朝,梁平老离开长安不久,强太后(苻健之妻,苻生之母)的另一个弟弟强德就被王猛依律收捕处死。
如今因为对前燕降人的安置,前秦朝中再起纷争,夺取梁益二州,既有趁桓温病逝东晋难以顾及的原因,也不乏通过战争来转移国内矛盾。
灭前燕之后,前秦这几年来堪称流年不利,才从前几年局部的蝗灾、地震、旱灾缓过劲来,又开始年年死大臣,先是王鉴,随后是梁平老,如今吕婆楼也缠绵病榻,看起来时日无多。
但这还不是结束,接下来的两年里李威、王猛、苟太后相继离世,这些人都是当初拥戴苻坚夺位的元老,是苻坚能够掌控朝政的重要臂助。
这些重臣的相继故去,使得苻坚对前秦朝野的掌控力度大为下降,一时之间也没有很好的接替人选,只好提拔宗室、外戚乃至前燕降人,结果引发各种内争。
在乞伏乾归的拉拽下,吕隆只好答应他的请托,出面引着他前往西院。可一路上以及到了小校场,吕隆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自从看到这颗大星后,他就开始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昨夜里他就梦见门牙脱落,那种感觉让他似曾相识。
身居汉中前线的东晋梁州刺史杨亮察觉到了前秦的种种不对劲,无奈兵微将寡更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派儿子杨广领兵袭击仇池,企图搅乱前秦的计划。
可杨广却被镇守仇池的前秦大将杨安轻松击败,这一败导致东晋在沮水一带戍垒的守军全数弃城溃逃,不过杨亮也因此判断出秦军将要大举进兵,立即撤出沔阳、放弃治所南郑,一直退守到磬险城。
杨亮是被桓温表为梁州刺史,这相当于分掉了镇守梁、益多年的周氏权柄,在前秦的军事压力下,才与镇守蜀地数代之久的周氏勉强合作。
自周访升任梁州刺史在襄阳推广务农,练兵抗衡王敦为起始,到其子周抚追随王敦起兵,获赦后接替毋丘奥为益州刺史,随桓温攻蜀后留守。
再到周抚死后其子犍为太守周楚监梁、益二州,平定司马勋之乱后接任益州刺史、督益宁二州,周楚之子周诗则担任梓潼太守。
周氏几代人在蜀地积累下的底蕴,远不是杨亮所能比拟的,当初陇西李高作乱攻破涪城,杨亮失守梁州,就是周诗出面平定。
前秦建元九年(373年)八月,杨亮撤守磬险后不久,六十一岁的吕婆楼也因背痈病逝,从最初小片的疱疹发展为缠腰龙,最终死于破溃引发的感染。
乞伏司繁不知得了谁的指点,主动上表请去南单于封号,被苻坚任命为镇西将军、督讨西胡诸军事,讨伐率部攻掠陇西的鲜卑人勃寒。
勃寒降附后,乞伏司繁终于得偿所愿,得到苻坚许可回到勇士川统领本部,不过包括三个儿子乞伏国仁、乞伏乾归、乞伏益州在内的家小仍然留在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