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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一百零七、换血朱玉衡死了。

欧阳戎收到这道消息时,

日常巡查完毕双峰尖正在开建的大佛石窟,在赶回的路上。

远处一骑,快马加鞭而来,骑士将一封线报毕恭毕敬递给口中的“燕参军”。

燕六郎立马禀告给马车内闭目休息的欧阳戎。

“谁杀的?”

欧阳戎眼不睁。

外面与车夫同坐的燕六郎,看了下信,有些嘘唏:

“蔡勤,越子昂。”

“越子昂?”

“嗯,据线报,当时也在洪州城头。”

欧阳戎颔首,言:“李正炎此前派出的援军到了,他应该是随军支援洪州的。”

“明府分析的有道理。”

欧阳戎点头:“然后呢。”

燕六郎细细道来:

“朱玉衡逃奔千里,抵达洪州城时,人疲马倦,他当时好像取出了一件信物,派人呈上,说了投奔之事,蔡勤、越子昂允许,但不准全部入城,要求朱玉衡先进城献表。

“朱玉衡没有犹豫,携十来名亲卫策马进城,然而刚过城门,就被乱刀剁成肉泥。

“当时城头上,蔡勤、越子昂都在,冷眼旁观。”

欧阳戎默然,燕六郎感慨:

“真是报应啊,投来投去,投多了,人家都不信了,欸。”

欧阳戎忽问:“那批作为先锋的降卒呢。”

“明府关心这个?”燕六郎点头:“朱玉衡一死,群龙无首,顺势全降了,跑回来的很少,而且他们本来就是洪州人氏,蔡勤倒也没为难他们。”

欧阳戎点头:“李正炎、蔡勤是个讲究人。”

燕六郎点头:“明府也是讲究人,这几日处理朱凌虚父子收尾之事,放过那么多人……”

欧阳戎摇头:“我算不上。”

燕六郎哑然,放下信,有些奇怪道:

“不过上面说,越子昂当时,冷笑讥讽,骂了几句……也不知何意。”

“说。”

“这……骂了明府,还是不说为好。”

“没事,听听。”

欧阳戎点头。

燕六郎只好坦白:

“当时越子昂举着一顶毡帽说……炎公真神机妙算,走前特意提醒,没想到还真发生了,朱玉衡,尔父子还想再来一次?这种假借信物的小把戏,是欧阳良翰教你们的,实在幼稚可笑!”

欧阳戎轻笑一声:

“骂得好。”

燕六郎好奇,欧阳戎没解释,摇摇头:

“回去吧。”

“是。”

半时辰后,欧阳戎返回江州大堂。

前线战况本就紧急,和不久前容真解封江州大堂一样,朝堂没有太多时间继续拖延。

神都洛阳那边,女帝已经定性朱凌虚父子叛逃之事,成了铁案,强如卫氏,也无翻案可能,至多断尾求生。

或是后续努力找证据,脱一些罪名,而不是锅全背下。

眼下,朱玉衡之死的消息迟迟传来,欧阳戎能收到,卫氏那边也能收到。

但他毫不担心,这个“投降未果”的后续消息听着有些蹊跷,可影响不了大局。

除了能听懂因果的欧阳戎外,顶多引起卫氏狐疑警惕,至于其它无关利益之人,大多懒得关注,高高挂起。

欧阳戎摇头,嘀咕一句本不该他来感慨的话:

“好一个世态炎凉啊。”

这两日,欧阳戎发现,他辞去行军大营长史的消息传回后,陈幽等江州官吏看向他这个长官的眼神有些古怪。

欧阳戎倒是泰然自若,平日里该干什么,干什么。

这次卫氏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懵逼出局,让出一块大蛋糕。

而这回分蛋糕,带上了欧阳戎。

但他拒绝的很干脆。

因为欧阳戎做这些,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瓜分战功。

此前吐槽的什么分蛋糕不带他,更多是自嘲玩笑话罢了,讥讽卫氏的难看吃相。

若他只为利益蛋糕,去做这等事,那与卫氏又有什么两样?

首先明确一前提,大乾、大周并不是病入膏肓,只不过是换血机制出了些问题。

必要时候,他可以充当一次换血的催化剂,去除淤块,让本就应该流淌进来的新鲜血液注入。

但欧阳戎并不参与其中,标榜自己是所谓的新鲜血液。

当下魏王卫继嗣失职、征东名将秦竞溱担任江南道行军大总管是如此。

欧阳戎顺应隐隐大势,辅助浔阳王府、化解离卫之争亦是如此。

他们这具躯壳自发生产的新鲜血液,欧阳戎更像是外乡人。

若把王朝比做身体,那么一具相对健康的躯壳,内部是能够正常换血的,不需要旁人插手太深,也无需无双国士鞠躬尽粹死而后已,就像前世的蜀汉丞相那样,相反,正是因为躯壳不健康了,才需要无双国士事事躬为,呕心沥血。

总而言之,若这座建立不足百年的大一统王朝还拥有欧阳戎此刻仍信的蕴育太平盛世的换血潜力,那么就不需要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若是没有了,是像李正炎说的那样腐朽不堪、垂垂老矣,连一次匡复军起义都无法压倒性地扑灭,那么欧阳戎也没有为它必要鞠躬尽粹、死而后已。

所以欧阳戎拒绝了行军大帐长史的职务。

他选择留在浔阳城,看护浔阳王府,同时继续盯着亲手督造的这座用途蹊跷的东林大佛。

平息李正炎的匡复军之乱,不会深度参与,秦竞溱等人能够解决,大周朝有的是名将解决。

欧阳戎唯一要做的,就是充当外来的润滑剂,减少斗争烈度,尽量少波及底层百姓——所以对于西南沿途州县在内战中的望风而降,他从来没有指责过,反而一向容忍理解。

而谦让此职,还能和新上任的秦竞溱卖个人情,顺手而为。

下午,欧阳戎继续处理朱凌虚事件的后续事宜。

这场风波的收尾之事,落在了欧阳戎身上,

因为容真要监军,而王冷然不敢接,怕被朱凌虚父子牵连,为了避嫌,最近充当起了缩头乌龟。

此前与朱凌虚牵连之人,欧阳戎都有相应处理。

像家中奴仆、美妾,欧阳戎全部散银遣散。

除了包括陈老三在内的数名朱家顽固亲卫外,其它大多数卫兵都被欧阳戎高举轻放。

至于前军中那些由卫氏、朱凌虚任免的将领,欧阳戎和容真商量了下,决定留给马上赴任的秦竞溱甄别处理。

总而言之,雷声大雨点小。

这让本以为欧阳戎接下来要打击报复、借题发挥的王冷然,有些诧异,白天遇见时,看欧阳戎的眼神就像是看傻子一样。

容真也多瞧了他两眼。

欧阳戎不在意。

傍晚下值,离开江州大堂。

他没有返回槐叶巷宅邸,径自去往浔阳王府。

眼下欧阳戎与浔阳王府的关系,已不需要遮遮掩掩。

轻车熟路,入府用膳……

一时辰后,离闲的书斋内,众人聚面。

欧阳戎递出一封线报。

“朱玉衡死了?”众人诧异。

欧阳戎轻轻点头:

“朱玉衡拿去当信物的毡帽,是当初送别李正炎,李正炎码头遗落的,此事,越子昂那日在场。”

离裹儿忍俊不禁:

“看反应,越子昂他们估计到现在还以为,这是你和朱凌虚合伙设下的计策,欲佯降偷城……朱玉衡到死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身陨的原因。

“欧阳良翰,好一个一帽杀二朱。”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其实我没想到越子昂会在,本以为蔡勤不知晓这顶李公的毡帽易手,会纳降朱玉衡来着。”

“都一样。”

众人点头:

“时也,命也。”

离裹儿摇头说:

“不过你这次倒大方,拒绝行军大帐长史之职,眼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争这热门职位……”

欧阳戎一脸认真:“公主殿下说笑了,鄙人不擅兵事,重心偏转不了一点。”

“呵。”离裹儿白了他眼,表示不信。

离大郎问:

“这个秦竞溱何人?”

离裹儿立刻回答:

“胡国公之子,初以父勋起家,不过,当年胡国公未得到太宗祖爷爷不减等袭爵之荣恩……”

离大郎好奇问:“其它开国国公大都有赐,为何胡国公未得?”

离裹儿意味深长:“曾有人说,胡国公乃是良臣,而非忠臣。”

“良臣?忠臣?不是差不多吗。”

谢令姜撇嘴:“良臣不是所谓的忠臣,良臣忠于国家,忠于社稷,而不是忠于单个君主,即使是太宗文皇帝。”

离裹儿余光看了眼欧阳良翰,然后继续浅笑道:

“胡国公的爵位无法世袭罔替,但秦家子孙也算因祸得福。

“当初高宗爷爷在位时,大乾开疆扩土之势极盛,与祖母联手打压关中老牌勋贵,秦竞溱有其父胡国公之风,未袭国公,本就起点低,没坐吃福荫,趁着其父人脉还在,早早投身军伍,积累军功,与关陇居安享乐的老牌勋贵们牵扯不多……

“秦竞溱率大乾将士,四处征战,为国开疆,得以脱颖而出,蒙受祖父圣恩,官至其父开国时曾担任的左武卫大将军一职,算是不辱门第。”

离裹儿知识面极广,对于现在的大周勋贵、在任的王侯将相如数家珍,像是背过家谱一样,也不知道从哪里了解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过也听的津津有味。

嗓音如百灵鸟般婉转,讲到一半,只见这位梅花妆小公主明眸轻眯,丹唇逐笑分:

“其实我倒觉得,最有意思的,还是那位胡国公给其子的取名。”

“什么意思?”

众人好奇,欧阳戎也挑眉。

离裹儿垂眸,抬手板起了葱白指头,一一细数道:

“竞溱,竞溱,竞溱如雾。

“若没记错,此句来自于南北朝鼎争时某位全程经历了拓跋北魏末年‘六镇鼎压之乱’之人的墓志铭。

“我也是偶然阅览一篇墓志铭拓印孤本,正好当时很喜欢里面一句话,描绘了拓跋北魏建立前数支政权交替之际的陇右局势,因而印象深刻……”

拓跋北魏?六镇鼎压之乱?

欧阳戎转头。

因为北魏皇室后裔元怀民、李正炎、还有桃花源图的缘故,他对这几个名词格外敏感,自然被吸引注意力。

只闻离裹儿低声吟咏:

“后石室告屯,苻宗策马。张氏承机,抚剑河西。豪杰鼎跱于三方,壮士偃蹇于斯年。爵命缤纷,竞溱…如雾。”

顿了顿,她笑说:

“溱有繁盛之意,好一句爵命缤纷、竞溱如雾,看来当年太宗祖爷爷玄武门后,胡国公赋闲在家,也很喜欢回读那段南北朝史啊。”

众人侧目。

“张氏承机,抚剑河西……好句子啊。”欧阳戎笑了:“有点意思。”

谢令姜咀嚼了会儿,清脆直言:

“我更喜欢豪杰鼎跱于三方、壮士偃蹇于斯年这句。”

几人品鉴了会儿,欧阳戎突然问:

“六镇鼎压之乱?这是何事。”

“史书上说,北魏末,六镇起义爆发,拓跋氏以鼎剑镇之,血腥碾压。可六镇之乱也成了北魏亡国之始。”

欧阳戎若有所思。

离裹儿眯眼道:

“墓主去世之际的六镇之乱,墓志铭用了八个字概括——魏道历终,大赵应期。

“胡国公曾是随将,后投高祖……可能在他眼里,也是……随道历终,大乾应期吧。”

“那现在呢。”谢令姜轻笑:“在其子秦竞溱眼中,是不是大乾历终,大周应期?”

众人不动声色,交换目光。

欧阳戎微笑:“为何不是大周历终,大乾应期。”

“咳咳。”离闲捂嘴咳嗽。

话题有点大胆,离大郎默默替好友岔开,点头叹道:

“如此看来,这秦竞溱戎马一生,可称当世名将,祖母早就该派这种老将来了,李正炎和匡复军看来有大麻烦了。”

欧阳戎颔首:

“老师来信说,是夫子在御前会议上力主推荐的,赢得了中立派朝臣支持,陛下采纳。”

离裹儿轻叹:

“派如此人物过来,也不知夫子是太看得起李正炎这个昔日麾下晚辈,还是单纯想早点结束西南战事,避免战火殃民。”

“若没记错,我与小师妹见过此人。”

欧阳戎忽道,目光投向谢令姜。

谢氏贵女颔首:“是他没错,小姑介绍过。”

“伱们何时见过?”离闲疑惑问。

欧阳戎轻声:

“小师妹的生辰宴。当时有一位秦伯当众高价购伞,没想到就是在扬州赋闲养病的秦竞溱……谢家姑姑倒是厉害,这都能给面子请来,唔,看来还是低估了小师妹生辰宴的牌面。”

谢令姜丢了颗梨子过去,翻了个可爱白眼,“知道就好。”

二人打情骂俏,惹得离闲、离大郎等人忍俊不禁,离裹儿也轻笑。

“所以此人对咱们态度如何?”韦眉不禁问。

离裹儿轻声道:

“祖母立周后,秦竞溱官职不改,可想而知,没明确站队,至少祖母眼里不需要动他,而且,秦竞溱算是深得其父胡国公真传,这些年洛阳争斗不断,他也请假告病不断,激流勇退,扬州养老。”

欧阳戎点头:

“能够中立就行,若能同情王爷当然更好,但也不强求……浔阳城的局势,不能光有咱们和卫氏俩方,同样需要引入新鲜血液平衡。

“像容真那样的中立方就很不错,关键时刻,可防卫氏不讲体面,乱掀桌子。”

众人赞之,稍稍放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