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墩距离蔡家湾约莫有四五里地,距离隶属于蔡家湾的煤矿也有五六里地。
陈家墩……蔡家湾……和煤矿三者间的地点类似一个不规则的简易三角形。
其实蔡家湾距离煤矿也有四五里地,后者建在一道山谷的山坡边。
山谷地势低洼。
一条被压得破破烂烂的碎石子路链接外面,一直通往靠山镇。
此时的煤矿场,几个黑不溜秋的闲散汉子正在宿舍外的土堆边蹲着抽烟,顺便谈论昨晚陈家墩的那一起大火。
就在一小时前,来了几个县里的警察将陈小虎带走了,说是协助调查。
陈小虎没有任何抵抗,顺从的跟着警察走了,这一下惹得煤矿中闲散下来的人炸了锅一般,众人一直认为昨晚陈家墩后山山坡上的大火就是陈氏兄弟放的。
陈小虎昨夜突然跑过来在宿舍睡觉的一幕很多人都知道。
对待仇人,自然要赶尽杀绝,这符合陈氏兄弟的一贯作风。
这些人一边肆无忌惮的谈论着,一边在心里感叹陈氏兄弟的手段狠辣,这与他们跟着陈氏兄弟混不矛盾,毕竟老大不狠,手下不稳。
只要跟着混有利益就行。
目前煤矿场的老板基本上都在外面参加高端饭局,不是招待供应商就是招待镇上和县里的领导。
平时煤矿上的事基本上就3个人说了算。
一个是负责技术方面的老顾,一个是负责安全和治安方面的陈氏兄弟,具体说就是陈小虎,另一个则是管理财务和保税的出纳,同时兼顾给他们这些人发工资。
出纳基本上和老板形影不离,而负责技术的老顾话少,不下矿的时候回家陪老婆孩子去了,等于说现在煤矿上差不多是陈小虎说了算。
煤矿上的生意并不是时时都能开足马力上工的,除了储备一些存货外,基本上都是跟着订单来,没有订单的时候,整个煤矿上工的人就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没结婚的光混或者离异的孤家寡人破落户在这边厮混。
主要是这边管饭。
一年到头除了过年那段时间外,煤矿上24小时都会保持着一名厨师负责给这里的人做饭,做的是大锅饭,味道自然谈不上好,但分量足能吃饱。
关键是不要钱。
算是煤矿老板给下面人的一点小福利。
主菜一般是萝卜炖肥肉,或者羊肉排骨汤炖冬瓜这样的组合。
这不比在家里一个人呆着冷冷清清强多了?
既然地主家有余粮,又不在乎他们吃,这些人自然就却之不恭了。
“你们这些人少几把在这里乱嚼舌根,小心祸从口出,警察才走,没看见?要是让他们听见请你们过去喝茶。”
“你们最好保佑小虎哥没事。”
宿舍内突然冲出来一个精瘦汉子。
此人叫廋狗,30多岁,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灰夹克,身高不足1米68,体重不到120斤,是陈小虎在矿场内的忠实小弟。
十年前,这厮染上了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习惯,钱输完了就去借高利贷,还不上来就去偷去抢,最后被偷进了看守所,判了7年半。
出来后发现老婆改嫁了,孩子也跟着走了,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
陈氏兄弟听说过他的事后,特意将他招揽到煤矿上的治安队来,进看守所这件事虽然在外面说起来不好听,却与煤矿这样的工作环境相得益彰,等于身上多了一枚功勋章。
镇得住人。
这些人里面,最不希望陈小虎出事的就是廋狗。
其他人见他说的异常严肃,顿时纷纷拍拍屁股做鸟兽散,“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就是私下闲聊,都不希望小虎哥出事呢。”
“快看,那边蹲着一个人,这不是陈家墩陈爱国家里的小子吗?”
众人很快发现距离他们十多米外的煤堆后面蹲着一个人,在这里干活的基本上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认出陈爱兵不奇怪。
刚才几人肆无忌惮的议论声也被陈爱兵听了进去。
他知道这会陈小虎不在,不过他没打算回去,他会一直等到对方回来。
不等到对方誓不罢休,荒郊野外风大,只得先找一处背风地方坐着等。
这些闲散汉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多了一股‘有好戏看了’的兴奋。
其中一人朝着廋狗使眼色道:“狗哥,要不要将这小子赶走?”
陈爱兵将菜刀揣在腰间,众人虽然没有看到家伙,但昨晚一把离奇的大火烧死了陈爱阳,也就是陈爱兵的三叔,今天陈爱兵就出现在这里,这里面要是没因果联系鬼都不信。
即便是傻逼也能看出来陈爱兵来者不善,八成是来找陈小虎麻烦的。
廋狗目光阴沉的扫了陈爱兵一眼,吐了一口唾沫道:“随他,毛都没长齐呢,能顶个什么用?”
恰好此时,一名膀大腰圆的男子拿着一柄锅铲从一间平房中出来,扯着嗓子吼道:“开饭了开饭了,今天是萝卜炖粉条。”
众人再次扫了一眼陈爱兵,像晚上被牧民聚拢回圈的羊羔一样,纷纷朝食堂赶去。
天大地大吃饭为大,看热闹的事不急。
还不知道陈小虎今天会不会回来呢。
廋狗想要提前通知陈小虎一声,可惜没手机。
屋内的一顿午饭吃了差不多近2小时,酒足饭饱后众人陆续选择回集体宿舍睡觉。
直接将外面吃风的陈爱兵遗忘。
陈爱兵在外面蹲了几个小时,腿脚有些麻,身上也没有穿外套,只有一件t恤,这山谷中凉风嗖嗖,温度比外面低了好几度。
陈爱兵藏着菜刀起身活动手脚,加上肚子中饥饿,满腔的热血早就冷却了一半,倒不是说这个仇不报了,老陈家和陈氏兄弟两家的仇恨已经深入到骨髓里面,不存在化解的可能。
这里说的‘冷却’指的是热血和冲动缓缓褪去,理智和冷静又重新占据了上风。
陈爱兵并没有打算退却,从他姐姐哪里得知,现在的陈氏兄弟一个重伤在院,一个被警察盯上了。
此番陈小虎毕竟束手束脚。
而且这煤矿上众目睽睽,陈小虎敢将他怎样?
既然来了,肯定要做出一些姿态和动作出来,否则以后对方会变本加厉将他看扁。
这里面多少有一些面子和年轻人虚荣心成分。
陈爱兵的思路和出发点也没错,他可以躲在学校里面不回来,但是他姐姐一家却搬不走,就在这里生活,陈氏兄弟没法找他的麻烦,却可以找他姐姐和姐夫的。
“定要让他知道我们老陈家不好惹。”
“这口气也要出,不然以后铁定会被人看扁。”
陈爱兵又想到了陈爱阳的死,愈发觉得陈爱阳身上充满了神秘色彩,他三叔家在后山上,家中经常会出现一些小动物,譬如黄鼠狼之类的。
没想到这头老水牛也知道谁是仇人,将陈大虎顶破了一个洞,即便不死以后也要残废,实在是大快人心。
他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居然被一头水牛完成了,也不知道那头水牛现在还活着吗?
陈爱兵伸展了一下拳脚,在太阳下逛了逛,身上的寒意驱走了大半,脑中思绪纷纷,再次回到煤矿堆旁边蹲着,只不过这次换了一处被太阳晒得着的方向。
“吱吱吱……”
陈爱兵走神的当口,一条黄鼠狼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头黄鼠狼口中居然衔着一块白面馒头,小九好似认得陈爱兵,也不惊慌,慢慢的昂着头向他接近。
最终,将馒头搁在了陈爱兵身前一米远的地上。
陈爱兵目瞪口呆,指了指馒头又指了指自己,惊讶道:“这是给我的?”
小九点了点头。
陈爱兵再也顾不得其他,抓起馒头就啃了起来。
这馒头一定是小九在矿场食堂里面偷出来的,还真是一头小可爱,陈爱兵此刻对小九充满了感激,对他的三叔更是充满了敬佩。
他并不知道谁是小九,只知道这头黄鼠狼对他如此友善,定然是他三叔家养的某一只,在人类眼中,其实黄鼠狼长得都差不多。
陈爱兵不知道的是,小时候他在后山玩耍时,还和小九打过照面有过接触,人类认不出黄鼠狼之间的区别,黄鼠狼却可以根据气味辨别出人类的身份。
像陈爱娥和陈爱兵的气味小九就分辨的很清楚。
陈爱兵吃了一块馒头,肚中饥饿稍缓,一转眼小九已经失去了踪影。
陈爱兵在矿场门口一直等到天快黑,就在他以为陈小虎今天不会回来时,门口通往外面的一条坑洼石子路上突然响起了三轮车的咚咚咚声。
让陈爱兵望眼欲穿的陈小虎终于出现在视线中。
对方蹲在一辆农用三轮车车厢中,在矿场门口停下来,陈小虎给了司机10块钱。
紧跟着,陈小虎的视线落在陈爱兵身上。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两人都从对方的视线中看到了某种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的滔天恨意。
陈小虎对着陈爱兵呸了一口,慢悠悠的从怀中挑出一包烟点燃,杀人诛心道:“是不是很失望?”
“警察拿我也没办法,因为没有证据,哈哈哈,老子的能量超乎你的想象,小瘪三。”
陈小虎经过陈爱兵身边时,故意放慢脚步,以两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叫嚣道:“你的三叔就是老子弄死的,用一根木棍,对着他的后脑勺一棍子下去,血流了一地,弄死他后我还在村子内的池塘洗了一个澡,木棍也被我烧掉了,没有任何证据,哈哈哈。”
陈小虎笑的前仰后张,得意忘形。
却不知陈爱兵的双眼中再次变得通红,先前那股被冷静压制住的仇恨再次翻涌出来。
“卧槽尼玛。”
陈爱兵此刻多说一个字都是对他良心的不尊重。
直接掏出手中的菜刀,对准陈小虎的后脑勺劈去。
“卧槽。”
陈小虎瞧见菜刀后吓出了一身冷汗。
哪怕他比陈爱兵壮实,哪怕他比陈爱兵狠毒,在菜刀和一名双眼通红的仇人面前,什么动作都是多余的,唯有跑路。
陈小虎拔腿就跑。
陈爱兵掏出菜刀时两人之间就隔了两三米的距离,此番一追一逃,都是发了狠,距离始终保持在一米开外的样子。
陈爱兵手中的菜刀差一点就能剁到陈小虎后背。
“里面的人呢,快给老子出来,杀人了,来人啊。”
陈小虎疯狂地呐喊。
这一瞬间他甚至感受到了一股死亡的窒息。
你让他转身赤手空拳和陈爱兵对着干又缺乏勇气。
两人一追一逃片刻间就冲进了矿场的公共宿舍,由于陈爱兵一直饿着肚子的缘故,距离反而被拉开了一些。
这给了陈小虎喘息之机。
这公共宿舍原本有两间,一间男宿舍,一间女宿舍。
女宿舍那边有个木门,男宿舍这边只有一个门搭子,掀开由一床破旧棉被制成的门搭子后,陈小虎撕心裂肺的在公共宿舍吼了起来。
这里面的环境十分简陋,靠着墙壁铺设了两排大通铺,正中间的走廊尽头挂着一台电视机,先前众人吃了午饭喝了点散装自酿酒,又闲的没什么鸟事,除了一组打扑克的人外,其他人都在大通铺上面睡觉。
这一下都被惊动起来。
陈小虎的小弟廋狗首先从床上翻下来,“哥,咋了?”
“对了,是不是陈爱兵那瘪三?”
廋狗这才想起在外面蹲守的陈爱兵。
陈小虎见陈爱兵并没有追进来,稍微有了底气,他扯着嗓子吼道:“操家伙,出去给我干,一会动手的一人一百块。”
在一百块钱的悬赏红利和陈小虎的YIN威下,床上睡觉的人都被惊醒,打扑克的人也扔掉了扑克,转头在房间里面寻找家伙。
其实煤矿里面藏着两把土炮。
一把在老板办公室的保险柜中,另一把就在陈小虎手上,被他藏在了一个地方,此番陈爱兵孤身一人,只有一把菜刀,他们这边人多势众,众目睽睽,土炮就不方便拿了。
陈小虎挑中了一根拖把,将拖把一头的烂布块拽下来,就成了一根木棍,还是这玩意顺手。
其他几个跟随陈小虎走得比较近的人也纷纷拿了一个合适的家伙,廋狗最为聪明,拿的是一个破旧的木桶。
面对菜刀时,这玩意可以当成盾牌使唤。
整个公共宿舍也没人睡觉了,不管是奔着100元悬赏还是奔着看热闹的,都睡不着了,乌泱泱的一群人怒气冲冲心思各异的冲出了宿舍。
陈小虎走在最后面。
他眯着眼睛瞅了一眼身边的众小弟,偷偷又将手中的木棍扔回了原处。
他一直找不到铲除陈爱兵的好时机,今天不就是一次送上门的好机会吗?
菜刀虽不属于管制类刀具,但毕竟能弄死人,对方杀上门来,他这属于正当防卫,何况周边这么多人看在眼中。
即便他现在处于敏感时机,法律也没规定被人拿刀砍不能还手的?
“这小瘪三,真是沉不住气。”
陈小虎面色狰狞的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