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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金水收到警示后匆忙折返,回头路是顺风,他很快回到岔口,线卷被萧侃塞在岩壁的一个石窝里,他揣上鱼线,顶风跑进另一条峡谷。
窄道中央,萧侃单膝跪地,利落的短发被风卷得乱七八糟,她正俯身叫唤林寻白的名字。
胡金水一愣。
难道是又遇上“假戈壁”了?
等他走近,才发现问题没那么简单,常见的假戈壁虽然容易踏空,但至多让人摔个狗吃屎,哪里有过这么深的坑?
以林寻白的身高体格,不仅掉下去头都不露,就连萧侃的呼唤也只能得到悠长的回音。
可见此洞的深度远超他们的想象。
“他掉下去多久了?”
胡金水蹲到萧侃身侧,瞪大双眼向下张望,无奈洞外的阳光太过刺眼,周围的沙土仍在不断往里吸,他什么都看不清。
“大概十来分钟。”她粗略估计,“这种情况你遇到过吗?”
胡金水连连摇头。
“那有手电筒吗?”她又问。
胡金水摊手,“手电筒在小林的包里。”
说实话,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四肢健全的大活人掉下去就没了回应,八成是……
“呸呸呸!”
话没出口,他自个先改口了,生怕一不留神撞上坏时辰。
萧侃并不在意胡金水波澜起伏的情绪变化,要说言灵,也是林寻白一语成谶,非要问她是不是在乎他们。
结果呢?
她承认在乎了,他就掉进了洞里。
要不是黑洞足够大、足够深,她简直怀疑是他临时挖的!
凌乱的额发向后一撩,萧侃镇定起身,绕着洞口转了两圈,还重重地踩了几下粗粝的地面。
都结实得很。
既不是空壳的假戈壁,也不是绵软的土海。
“胡导,你车上有麻绳一类的东西吗?用不着鱼线那么长,但得结实,能承受我的重量。”
“有是有……”胡金水迟疑道,“你该不会打算拽着绳子下去吧?”
萧侃挑眉抬眼。
眼中明晃晃的四个大字——你猜对了。
胡金水坚决反对。
“这可不行!说好了来找小燕子,现在小燕子没找到,小林又不见了,要是你下去再没了踪影,那、那……”
那不就剩他一个人了吗?!
他是继续往里深入,还是打道回府?
是在洞口等着,还是撒手不管?
总得有个准话吧!
有人给了他这个准话。
“萧老板!”
一个熟悉的声音冷不丁从洞里冒出。
萧侃与胡金水对视一眼,齐身扑向洞口。
“喂!你怎么样了?”
洞口有风,林寻白的声音断断续续。
“我没事……这有个沙堆……脚下一空……下来了……”
眼下不是追问细节的时候,胡金水冲下面大喊:“你看看洞口离你有多高,我去拿绳子,马上拉你上来!”
可林寻白对“上去”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相反的,他甚至对萧侃发出“下来”的邀请。
“萧老板……你得下来一趟……”
“啥?”
胡金水打断他的话,“你掉下去撞坏脑袋了?”
拉他上来都不是易事,他还想再拉个人下去?
萧侃听出他话里有话。
“为什么要我下去?”
林寻白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掏出手电筒,白亮的光束在黢黑的洞中晃了几下,他似乎在做二次确认。
几秒后,他确认了。
“我猜……燕老板在下面……”
这句话稍显离谱,却让萧侃猛地意识到,她与胡金水看到的“下面”,与实际的“下面”,可能是截然不同的。
她当机立断。
“胡导,你沿着标识出谷拿绳索,我先下去探探情况,你拿到绳子回洞口等我们,一找到燕子,就拉我们上去。”
“行!”
胡金水二话不说向外跑,刚跑两步,他回过头来。
“不对啊,我还没拿绳子,你怎么下……”
话音未落,萧侃直接跳了下去。
胡金水怔了怔。
也对,小林掉下去都没事,何况是萧侃?
***
洞口距离沙堆约四米,厚实的黄沙稳稳地托住萧侃的后腰,她顺手抓了一把手边的沙土,半干不湿的。
林寻白将她从沙堆中央拽起来。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她终于知道他隔了那么久才回话的原因。
因为地下别有洞天。
他们坠落的沙堆在一处夯实的砖土台上,土台呈长方形,两侧还有向外延伸的高墙,四周的空旷更是让人惊讶不已。
这代表他们走过的大片戈壁其实是一块悬空的穹顶。
悬在巨大的、中空的地洞之上。
萧侃暂且收回目光与好奇,问他:“你说燕子在下面,是什么意思?”
林寻白没有松手,而是领着她往下走,土台的阶梯高低不平,偶有残缺,一路到底共八十多级,换算下来,这座砖土台竟有十五六米高,再加上与洞口的间距,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应当是在地下二十米。
脚底的沙土浸在冰凉的水中,是汩汩而来的地下暗河,难怪她一下来就发觉空气的湿度很大。
水不深,堪堪没过脚背。
浅水绕着土台和土墙流淌,由东向西望不到尽头。
幽暗之中,林寻白举起手电筒指了个方向。
萧侃寻光看去。
一具鲜活的尸体半倚在墙根处!
之所以说鲜活,是因为刚死不久,脑袋耷拉在胸前,嘴角溢出的鲜血还是湿润的殷红,看样子是从高处坠落导致的死亡。
假如林寻白的落点稍有偏移,下场也是一样的。
因此,发现尸体的时候,他怔了半晌才回神,仔细一瞧,又瞧出其他端倪。
“你看他的衣服,是不是很眼熟?”
萧侃没作声。
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是一具青年男尸,身材高大,穿着成套的黑衣黑裤。
是赵河远的保镖。
她上前两三步,想找寻更多线索,不料灯光靠近,映出一张惊悚骇人的脸庞——除了口鼻渗血外,尸体的双眼居然瞪得浑圆。
不,不是瞪圆。
是黑色的眼珠子不见了!
只留下鲜血淋漓的眼球填在眦裂的眼眶中,像一颗去了核的樱桃。
“靠!”
林寻白又被吓了一次。
萧侃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光发现尸体没发现这个?”
“拜托,我突然掉进洞里,还能冷静地从上面走下来,撞见尸体就回去叫人,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哪有时间验尸?”他不得不为自己叫屈。
“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
林寻白无言以对。
这种东西见几次都特么很吓人好不好?!
萧侃蹙眉沉思,单是一具保镖的尸体,并不足以证明燕山月一定在这里,毕竟林寻白也是失足掉落的。
但盲尸不同。
她心底暗藏的直觉瞬间得到应验。
——做事要有始有终。
这是燕子最后一次与她视频时说的话。
一切从《得眼林》开始,一切必以《得眼林》结束。
只是这具盲尸的眼睛……与他们见过的不大一样。
怎么会独独没了眼瞳,还留着眼白呢?
没等她想出答案,林寻白率先找到反击的机会,“哎,萧老板,他身下压着好多白骨,你没发现?”
萧侃低头垂眸。
尸体的下方确实压着不少白森森的骨头,尤其是保镖手里抓着一根细长的臂骨,到死都没撒手。
仿佛是死前握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钻进她的脑海。
或许这个人不是从地面坠落,而是从土台上掉下来的。
是一时失足,还是受到惊吓?
这些骨头又是哪来的呢?
她一把抢过手电筒,径直向上照去,光斑越远越大,光晕顺着土墙攀爬,逐渐照出土台的全貌。
果然!
这样的层高与占地根本不是什么土台,而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
他们掉落的地方恰好在城楼顶,两侧延伸的土墙则是正儿八经的城墙,若是沿着墙根走,至少要绕好大一圈。
不过真正令人骇然震悚的,并非这座保存完好的古城。
素来淡定的萧侃也踉跄了半步。
在光斑晕染的最高处,满满当当地吊着一排嶙嶙白骨,她右手微颤,光圈跟着晃动。
左边……右边……
所照之处,竟无一例外。
百米宽的城墙上,数不清的骸骨相互交错、层层叠叠,枯骨无皮无肉,宛如一条条破碎的白幡,影影绰绰地悬在半空中。
没人见过这样的场景,没人想象过这样的场景。
林寻白一时恍惚。
莫非他掉的不是地洞,是阿鼻地狱?
萧侃比他先一步镇定下来,她努力清了清嗓子,可声音依旧喑哑干涩,“那个……你说的、河仓城的故事,后面到底是什么?”
其实土台被照亮时,林寻白也想到了河仓城。
故事是表叔讲给他听的,后半截的确不是他编的那样。
“原本的结尾是……和亲小公主年方二八,死后怨气极深,阴魂不散,远在长安的老皇帝夜夜惊梦,于是下圣旨,命河仓城的驻兵前去剿匪,以安抚公主的亡魂。”
“后来呢?”
“士兵深入大漠,将悍匪一网打尽,然而等他们押着强盗回城时,为他们准备的断头酒早已倒好,满城的驻兵与强盗共计五百人,尽数斩杀于城下,从那之后,河仓城就荒废了……”
洞口的旋风卷进来,密密麻麻的骨架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阴森恐怖间,透出一种诡异的宏大壮观。
林寻白之前胡编,是觉得这个故事太过凶残,怕说出来不吉利。
如今一看,故事远不及现实可怕。
他们所见已是累累白骨,而一千多年前,数以百计的尸身被悬在城墙外,风吹日晒,腐败溃烂,该是何等的触目惊心!
萧侃静默良久,总算理清了头绪。
河仓城因满墙悬尸沦为废城,不知何时被一场沙暴长埋地下,本该就此消失,无人知晓,但暗河的水源日日流淌,为它洗净沙尘,将它意外留存在这片庞大的地下空间里。
戈壁为天,暗河为地。
白骨高悬,孤魂游荡。
五百个恶人,五百具尸体,天理昭昭,因果循环。
佛陀也不必降临人间。
她长吁一口气,扭头叫上林寻白,“走吧,燕子肯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