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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金水不愧是正儿八经的老导游,即便没有照明,也能凭经验一路狂飙。二十多分钟后,他将全部警车甩了个干净,尔后打开车灯,稳稳当当地朝着目的地驶去。
林寻白处理完额头的伤口,颇为惊喜地问:“胡导,你怎么来接我们了?”
“嗐。”胡金水叹了口气,“你们话说一半突然挂了,我心里不踏实,出了寺庙去看看,心想你们要去魔鬼城的话,那儿是必经之处,哪知道一出门,就看见一辆接一辆的警车嗖嗖地往前开……”
那阵仗,吓得他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
可念叨完又一想。
嘿,莫非追的就是萧侃?!
虽说胡金水不想冒险,但大家相识一场,总不好袖手旁观。
“而且从南边进魔鬼城,离马迷兔滩不远,我担心你们走错路。”
“马迷兔是什么?”萧侃问。
胡金水解释:“马迷兔是个地名,说来奇怪,古时候常有商队在那里迷路,连识途的老马也不例外,故而得名‘马迷途’,后来越传越乱,竟成了马迷兔。”
一听这话,林寻白蓦然想起小泉沟,想起土海中的皑皑白骨。
他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那……是什么缘故呢?”
好在马迷兔没那么可怕。
“魔鬼城南侧不是靠近疏勒河嘛,以前疏勒河水量充足,可以用船给戍边的军队运输粮草,水草丰茂、树木遮天,自然容易走失方向,现在不一样了,河水骤减,只留下大片的芦苇滩。”胡金水如是说。
萧侃懂了,由南侧的芦苇滩进魔鬼城,是最隐蔽的选择。
她冲胡金水抱拳,“胡导,你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胡金水腾出一只手摆了摆,“都是为了小燕子。对了,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的我没太明白,赵河远为什么要带她去魔鬼城?”
没有了危机重重的追踪,她理应向胡金水说明情况。
可话说回来,她倒不那么坚定地认为是赵河远带燕山月去了魔鬼城,没准是燕山月带赵河远去的也未可知。
林寻白看出她情绪复杂,索性做了嘴替,把这段时间的发现一股脑地说给胡金水听。
车子在戈壁一路颠簸,胡金水心情比车轮还颠簸。
这、这都是什么事呀!
“赵老板不是赵老板,小燕子不是小燕子,那、那……萧侃你是早就发现了吗?”
关于这一点,萧侃不得不亲自回答。
“我的确是在罗布泊发现燕子不对劲的,不过我并没料到她会是沙雪。”
最先让她起疑的,是手台冒出的怪音。
那本是她与林寻白为了吓唬陈恪搞的小把戏,结果他们自己的手台也冒出奇怪的声响,要说有鬼,萧侃是万万不信的。
如今看来,是燕山月私藏了一部手台,反过来演了一出“鬼玩人”的好戏。
“原来是你们!”
胡金水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在开车,他简直想把林寻白狠狠揍一顿。
但林寻白也很委屈。
“燕老板吓唬我们做什么,我们不是自己人嘛!”
“她不是要吓唬我们,而是要让所有人相信盲尸,相信真的有鬼。”萧侃说,“只有完成这一步,才能进行下一步。”
“下一步……”胡金水回忆起来,“是导航仪和卫星电话!”
萧侃点点头。
不用猜,次日的信号丢失肯定也是燕山月的手笔。
“难怪了。”林寻白恍然大悟,“难怪去小泉沟那次,你丝毫不担心导航仪和卫星电话会再次失灵,敢情是燕老板不在,你才那么自信。”
胡金水继续往下推导。
“完成第二步,就是第三步,她把我们困在罗布泊,然后一起喝酒……”
炽热的篝火,醇香的佳酿,第三步的序幕徐徐拉开。
而燕山月真正要做的,是假装走失。
至于萧侃,因为了解燕子的酒量,不信她会喝醉,所以比旁人更加焦急,不顾一切也要去找她。
可随着林寻白地毯式搜索的扩大,萧侃心中的疑点越来越多。
尤其是遇到另一支进入罗布泊的车队,双方仅隔四公里,信号却截然不同,那时候她就猜到,他们的设备是被人动了手脚。
“吉普车后玻璃上的血眼,是她中途折回营地画的吧?”
那只鲜血淋漓的眼睛,把胡金水吓得连藏族螭鼓都搬出来了!
林寻白记得当时的场面,黄幡飞舞,白烟萦绕。
还有萧侃的一反常态。
——没准世上真有胡金水相信的那些东西呢。
——如果要相信佛,就一定得相信魔,世间先有魔鬼,世人才需要神佛。
“所以你改口信鬼神,是为了将计就计?”
萧侃坦言,“我要是不顺从剧情,怎么知道后续的发展?”
不得不说,那只巨大的血眼把阴森诡秘的气氛推到了高潮,没有人可以在那种情状下保持镇定,也只有完成这三步,燕山月的归来才有意义。
所谓盲尸抓着她飞驰,所谓峡谷中的鬼驿站。
诸如此类荒诞而恐怖的言论,都需要之前的铺垫来佐证。
最后让萧侃百分百确认的,恰好也是她的归来。
燕山月被发现的地方离三叉树不远,尽管救援队长说是夜里鬼打墙,他们才没找到人,但萧侃还是在那处小土丘下摸了一把。
她摸到了林寻白刻的记号。
一个小小的箭头。
既能确保方向,又能标记来过的地方。
最后的最后,是燕山月给萧侃的五颗菩提子。
“这么说,燕老板的目的是为了让你去鬼烛洞?”林寻白反应过来。
萧侃释然地笑了笑。
“是啊,她费心费力地引我去那里,我如何能不去呢?”
仔细想想,燕山月那么做是必然的。
整整十五年,她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在这个前提下,想让萧侃怀疑赵河远,调查他背地里的勾当,唯有这一条路可走。
萧侃从背包内侧拿出一只锦袋,倒出一捧菩提子。
“燕子给了我五颗,鬼烛洞里剩下十五颗,实际上,柳晨光戴的菩提子只有十八颗,数字不对。”
因此,在鬼烛洞里找到报纸后,她没有留下来等盲尸。
她知道等不到。
她知道不存在。
“小燕子……怎么会是沙雪呢?”胡金水对此仍是难以接受。
林寻白将目光投向窗外,夜晚的戈壁像一口黑咕隆咚的深井,谁也猜不到会有什么忽然冒出来。
或许是一条蛇,或许是一头狼。
那次萧侃执意回细儿沟找李梅夫妇算账,途中的车祸应该也是燕山月故意为之。
因为真沙雪是不能与假沙雪照面的。
而在楼兰古城时,老六重伤,李梅根本顾不上其他。
“燕老板和你是搭档,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林寻白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萧侃。
“我想,她一开始是没把握,不能完全确认赵河远的身份,只能跟着我找壁画,再一点点指引我们帮她搜集证据。”
沙卫死时,沙雪年方六岁,儿时的记忆没那么清晰,加上春生刻意整过容,为了摆脱二转子的血统特征,他甚至剃了光头以遮掩浓密的卷发。
沙雪是何时发现他的呢?
是某条关于河远集团的新闻,还是某次慈善活动的不期而遇?
无论结果是什么,她无疑都做了充足的准备。
一场跨越二十五年的准备。
这正是萧侃冲破阻拦也要夜闯魔鬼城的原因,燕山月瞒了那么多年,等了那么多年,却主动向萧侃坦白身份。
说明她计划落实,心无旁虑了。
“也许……”
萧侃顿了一下。
“燕子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一个足以吸引赵河远,又可以打消他的疑虑,最终顺利接近他的机会。
就好像,她一定要在赵河远身边找到什么似的。
***
沉沉的黑夜笼罩在魔鬼城上方。
疾风从垄岗状的雅丹群中呼啸而过,绕着柱状雅丹来回穿梭,发出尖锐而离奇的怪声,时而像婴孩的啼哭,时而像女人的呜咽,时而像野兽的怒吼。
让人后脊生寒,惶惶难安。
在一处高耸宽大的墙状雅丹后,亮着昏暗不明的灯火。
七八个黑衣保镖围成半圆,忠心耿耿地站岗放哨,刘秘书带着助手扎帐篷,赵河远在一旁指挥,其中一顶帐篷已经扎好,燕山月拎包走进去。
帐篷内,衣着华丽的女人柳眉紧蹙,显然对简陋的露营环境十分嫌弃。
可一见到燕山月,王芳菲立刻堆出满面的笑意,“雪儿,你来休息啦?”
“嗯。”
燕山月淡淡地应了一声,在床垫另一侧坐下。
王芳菲拎起精致的香槟色裙摆,小心翼翼地靠过去,“这几天累坏了吧?我的脚都要走断了。”
“没办法,魔鬼城的路不好走。”
说着,燕山月拿出一瓶活血化瘀的药酒递过去。
王芳菲没接,而是亲密地挽住她的一条胳膊,语气娇软地问:“你确定《得眼林》在这里面哦?”
“不然呢?”
燕山月眨了眨双眼。
王芳菲嗔怪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是担心你年纪小,会不会记错了?”
燕山月轻摇下颌,用家乡方言回她:“不会滴,俄爹说的话,俄都牢牢记哈,一个字么忘,奏是锅壁大,容易转迷糊……”
王芳菲微微一怔,继而抿嘴笑起来。
仿佛是听得懂,又仿佛听不懂。
在她极尽端庄与优雅的笑容中,燕山月垂下眼眸,换回了普通话。
“那个地方不好找,特别是入口……”
“别急,会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