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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
细白的月牙在云中来回穿梭,旱柳与槐树的枝条在风中狂舞,这是沙漠地带在三伏天常有的“热极生风”。
好在城区的绿化相对充足,哪怕狂风肆虐,沙尘也不算太大。
敦煌宾馆分为南北两区,一边老,一边新,萧侃原本住在新楼,后来因为张阳抓人闹出不小的动静,她就和林寻白换去了马路对面的老楼。
老楼设施陈旧,一楼没有敞亮的大堂,更像是老式招待所,前台的服务员单手撑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盹。
越是刮风天,越是昏昏欲睡。
不知是哪扇窗户没关严实,发出吱吱啦啦的声响。
服务员揉了揉眼睛,又趴了回去。
二楼走廊上,一道黑影从消防通道悄无声息地冒出来,鬼魅般向前移动,最后停在尽头的一间客房前。
“滴。”
门上的电子锁闪了一下绿灯。
走廊的灯光沿着房门开合的缝隙在屋内一闪而过,黑影没入房中。
屋内一片昏黑。
影子紧贴在门上,让瞳孔适应屋内的幽暗,这是一间大床房,床上的被褥隆起一团,呼吸声匀称而有力。
听得出来睡得很沉。
房内铺着扎实的地毯,足底从上面踩过,一丝声音也没有,黑影徐徐向床边挪动,同时掏出一截棕色的手柄,轻轻一拨,锋利的刀刃就弹了出来。
月光透过窗纱微弱地照进来,忽明忽暗间,床上的女人在睡梦中翻了身,酒红色的睡裙撩起大半,露出两条洁白的长腿,手臂肆意张开,如同一朵绽放的沙漠玫瑰。
黑影的呼吸明显一沉,停了几秒,才调整好情绪。
他高举右手,猛地向下一扎。
“锵——!”
弹簧刀没能如期扎进女人的胸口,而是被重重弹开,发出金石相撞的琅琅之声。
黑影大惊,来不及细看,对着床褥连刺数下。
恨不能刀刀见血、寸寸入骨。
但女人的动作更为敏捷,她侧身一滚,踩着床头柜翻身跳起,月光照在她白净的手腕上,露出寒光凛凛的匕首。
她挥刀朝黑影扑去。
黑影利落地回身,不仅避开了她的攻击,还一脚踢上她的手腕。
匕首瞬间飞了出去。
女人一时恍神,黑影重新占据攻击位,银色的刀光似疾风骤雨,她步步后撤,房内空间狭小,她被靠椅挡了一下,刀口自耳侧划过,割下一缕细碎的发丝。
她眉头一皱。
当刀刃再次劈刺时,她抬起左手抓住黑影的右腕往前一拉,短刀自颈侧刺空而出,她用右掌反砍他的左颈,随即弯起手肘撞击对方的下颌。
她厉声大喊:“林寻白!你特么的开灯啊!”
话音未落,天花板的一圈射灯豁然亮起。
白得让人睁不开眼。
黑影在灯下暴露无遗,是一个肌肉结实的青年壮汉,一身黑衣黑裤,看身手是个十足的练家子。
白光只短暂地让他顿了一下,他重振旗鼓,收刀再攻!
而与他短兵相接的萧侃也做好了准备,在他出刀之际飞速旋身,一下子闪到他身后。她一手抓住对方的头发,在他后仰的同时钳住持刀的右手,反向卷臂一拧。
短刀落地,对方使劲挣扎。
她右腿横扫,当即把人撂倒在地。
“啪啪啪!”
墙角的林寻白仿佛内场看戏的VIp观众,激动地连连鼓掌。
萧侃一头湿汗,狠狠乜了他一眼。
“你真当自己在看戏啊?”
林寻白厚着脸皮指了指墙上的开关,“起码算个灯光师吧。”
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这种小场面根本轮不到他帮忙,且不说寻常人打不过她,她今晚还是早有防备的。
有防备的萧老板,武力值更高!
他慢悠悠地上前与她交接,将那黑衣壮汉两臂一掐,反手铐死,牢牢地按在地上。尔后,他环视四周,打量一地的狼藉,“水杯二十,台灯两百,椅子砍了三刀估计也得赔……萧老板,你明知要打架还不提前把屋子收拾收拾?”
“找张阳报销去。”她早就想好了下家。
地上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你们知道我会来?”
“哎哟,不傻嘛。”林寻白乐了。
萧侃整理好凌乱的衣裙,侧目一瞥,给了对方一句准话。
“是,我知道会有人来。”
***
白天在公安局的时候,萧侃就发现了一个关键——陈恪为什么一定要拿走壁画。
从一开始的千叮万嘱,到发布会的愤怒指责,他的种种行为无疑都是为了阻止壁画参加巡展,而他对巡展的强烈抵触,也暗示了巡展背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说以捐建博物馆为名的圈地,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敛财,那么大张旗鼓搞海外巡展又是什么呢?
做展览是劳心劳力的事,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利润?
萧侃迟迟想不通,直到这尊陶制的左胁侍菩萨出现,直到林寻白说出那句话。
她恍然大悟。
吴鼎是个土耗子,可以替人把东西偷出来,自然也可以替人把东西放进去。
眼下,陶制菩萨的真品还在hEN省博物馆内,但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被运往霍尔果斯,参加第一期巡展。
若是在展览中来一次神不知鬼不觉的狸猫换太子,可比粗暴地盗走壁画隐秘得多。
而这场世界级巡展是长期项目,由河远集团与宝珍古玩城主导,联合多家知名博物馆共同举办,将会在今后数年间向国外运送数以千计的展品。
一旦计划实行,后果不堪设想。
价值连城的国宝走出国门,在漫长的巡展中一件件被替换成以假乱真的赝品,再将真品卖到黑市,卖给那些对中国文物垂涎已久的外国收藏家。
把见不得光的走私明目张胆地放在灯下,让卑劣的盗窃堂而皇之地进行,难怪洞察真相的陈恪会极力反对,甚至不惜亲自夺画。
不过,其中仍有一点不够完美,那便是赝品本身。
因为这个计划最重要的前提是“以假乱真”,假如做出的赝品和这尊左胁侍菩萨一样,明显会露出马脚。
换而言之,大部分赝品只能做到精仿,却达不到天衣无缝。
因此,燕山月的出现让制定计划的人看到了最完美的合作伙伴。
一个可以将《得眼林》绘制得如假包换,瞒过诸多专家的古董修复师,当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林寻白和张阳当时就傻了。
这样的惊天盗窃简直是猖狂又疯狂!
“巡展是河远集团和宝珍古玩城合作的,那幕后主使不是赵河远就是陈海了!”张阳双目如炬,立刻有了新目标。
“等等。”林寻白提出一个疑点,“赵河远和陈海……哪一个会雇吴鼎呢?”
萧侃明白他的意思。
倘若吴鼎是陈海雇佣的,那么作为背后的雇主,他不可能杀陈恪,更不可能允许任何人伤害陈恪。
倘若吴鼎是赵河远雇佣的,那么一个明知壁画是赝品的人,怎么会花钱请土耗子偷壁画,让自己平白陷入一场死亡风波呢?
总的来说,即便她的假设成立,他俩也都有不雇吴鼎的充足理由。
张阳大手一挥,“这还不简单,把他俩抓过来问话,不信审不出来!”
萧侃不客气地泼了一盆凉水。
“你拿什么理由抓人?这些目前还是推测,并没有实质证据。再说了,你上一次急吼吼地把我抓去问话,问出什么了吗?”
连她都能应付的事,何况是两位身家雄厚的老板,若是律师团队出动,没准他俩连公职也能丢了。
难不成真指望她一个雇佣两个,税后八千,五险一金啊?
林寻白叹了口气,“到哪去找证据呢?总不能一直等到巡展启动,去霍尔果斯守株待兔吧?”
“要不了那么久。”
萧侃的态度明显更乐观些。
“把吴鼎的死讯传开,再把我见过吴鼎的消息放出去,我相信,证据会送上门的。”
因为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可以把十几个大活人挖眼遗弃在沙漠,也可以一把火烧死一群盗墓贼的人。
按照此人的行事作风,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可能存在的后患。
她一定会等到的。
***
黑衣壮汉一脸的惊愕,“你知道有人来杀你,还在床上等?”
萧侃笑道:“你要是扑空,我不也扑空了吗?”
“说吧,是谁派你来的?”她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不得不说,刚才那一架打得还是有几分累的。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他轻嗤一声。
要干杀人放火的勾当,就得讲杀人放火的规矩,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无非是吃牢饭而已,况且他没能得手,连牢都不用坐。
萧侃了然地点头。
对付这样的人,张阳是怎么审也不可能审出结果的,只能她自己上。
她弯腰拾起那柄弹簧刀,在空中比划了几下。
“你这刀快不快啊?”
对方一怔。
她手起刀落,刀刃如冰锥一般插进他右侧的臀股中央。
“嘶——”
壮汉到底是专业干黑活的,挨了这么一下子,愣是没叫出声。
“不错,是条汉子。”她夸了一句。
鲜血浸透裤管,他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挑衅地说:“除非一刀杀了我,你敢吗?”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萧侃的确不敢。
或者说,她敢,却不会那么做。
因为没必要。
她冷冷一笑,握刀的手向右一转。
壮汉顿时双目充血,痛得叫出声来,“啊啊啊!”
她停下动作,反问道:“你确定一刀杀了你是最可怕的吗?”
那声音又冷又尖,水蛇一样从他耳边滑过。
壮汉不可置信地仰头挣扎,林寻白拍了拍他痛到扭曲的脸颊,关切地问:“雇你的人没提前告诉你,要你杀的是谁吗?”
“没有……”
“啧啧啧。”林寻白惋惜道,“‘侃千刀’的名号,你也没听过?”
壮汉继续摇头,“没、没……”
林寻白一本正经地给他科普,“‘侃千刀’顾名思义,就是她不喜欢一刀杀人,但喜欢庖丁解牛,一千刀多一刀不行,少一刀不够……”
“别废话了。”萧侃不耐地打断他,“直接上药,把人运出去。”
“上什么药?”壮汉震惊地问。
林寻白比他更震惊,“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一千刀不得上麻醉药吗?否则你动来动去,血又到处流……”
壮汉瞪大双眼,喉结止不住地抖动。
萧侃变戏法似的取来一根细长的针管,食指和中指夹着管身,拇指微微一推。
无色无味的液体在针尖凝成一颗晶莹的圆珠。
她垂眉俯看他。
勾起的嘴角像窗外的月牙,那么锋利、那么阴寒。
壮汉的心理防线彻底塌了。
“别、别……”
“想说了?”
萧侃大方地施舍他最后一次机会,既然答案是二选一,她率先问出内心更倾向的那一个,“赵河远给了你多少钱?”
壮汉颤颤巍巍地开口:“赵河远是谁?”
“你不是赵河远雇来的?”
这下林寻白是真的吃惊了!
壮汉屈服地坦白,“雇我的老板给了我五十万,说是要替儿子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