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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侃的自信向来底气十足,晚饭后,她打了通电话给赵河远的秘书。
她的口气是这样。
“麻烦转告赵总,壁画已经找到了,送来吴东?刘秘书,我理解你对文物的一无所知,但我相信赵总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西北地区的壁画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直接运往东南,发生霉变的概率很大。”
“对,我就是要赵总亲自来敦煌和我交接。”
挂上电话,林寻白朝她摇摇大拇指。
“萧老板,硬气啊。”
“你呢?”萧侃把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堆到床上,开始弯腰收拾,“要不要给你‘表叔’打电话通知情况?”
“唔……”
“早打过了是吧?”
林寻白被她戳得无话可说,忍不住嘀咕:“做人用不着这么聪明吧。”
萧侃冷笑,“做人不聪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的行李不多,七七八八就装了一个登山包,简单弄完后,她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只锦袋,这袋子是她在玉缘坊摆摊的时候,问隔壁老板娘讨来的,黄底红纹,喜庆得很。
她松开袋子,倒出一捧菩提子。
零散的五颗是燕山月给的,另有半串十五颗是在鬼烛洞拿到的,剩下的则是曾经挂在旧车钥匙上的五颗。
林寻白瞄了一眼,怎么又是这东西!
他语气略酸地问道:“萧老板,你后来……谈过对象吗?”
“没有。”
她倒也坦诚。
林寻白心头一揪,犹豫片刻后,问:“为什么?”
话一出口,他自己就后悔了。
他是既想听理由,又怕听理由,万一她说些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话,岂不是……
很明显,硬气的萧侃绝不会说那种软绵绵的矫情玩意,她把旧钥匙上的五颗菩提子揣回口袋,余下的原封不动装回去,塞进背包内侧。
然后她说:“男人哪有钱香?”
第二句是——
“怎么,你想追我?”
这球太直了,林寻白当场被击穿,说话都磕巴了,“你、你开什么玩笑……”
“郑飞那天不是说,你把手伸进我衣服里摸来摸去……”
“我那是找刀!找刀!”
他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薄皮柿子,一捏就破。
萧侃偏捏了一下。
“是和你开玩笑,我又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柿子直接炸了。
“为什么!”
开玩笑?她怎么能真的开玩笑!而且,不喜欢也该有个理由吧!他是长得不好看,枪法不够准,还是考的证不够多?
萧侃眨眨眼,上下打量他。
“你一路跟着我,太黏人了。”
“……”
***
从若羌回敦煌的路线,林寻白避开了罗布泊的中心,选择走南道,过米兰古城后不久,他们再次经过那条名为小泉沟的峡谷。
苍茫的大地裂出一道狰狞的豁口,游走的黄沙为裂缝蒙上虚假的面纱。
这一次他有了经验,头也不回地在峡谷上方行驶,绝对不抄小路。大概是为了显得冷酷成熟,他一路上都没有闲聊半句。
萧侃正好落得清闲,顺便也瞧瞧他能憋多久。
后排座位上,燕山月仍在看书,书名叫《发现藏经洞》,是斯坦因撰写的西域游历丛书中的一本。
一边坐车一边看书还能不晕车,只有她才有这种好本事。
“燕子。”萧侃叫了她一声。
她抬起头,露出惯常的冷漠脸。
萧侃笑了笑,“坐车看书伤眼睛。”
燕山月一愣,继而将手中的书页卷成一个圈,把书合上了。
傍晚时分,他们从阳关进城,暑期是旺季中的旺季,来敦煌的游客达到全年最高峰,沿途的旅游大巴与私家车络绎不绝。
因为不能提前决定来的时间,自然也没能提前预定住所,青旅肯定满房了,林寻白一时不知要往哪里开。
“去敦煌宾馆。”萧侃说。
敦煌宾馆位于阳关东路的路口,是老牌国宾馆,这意味着酒店的设施不一定高端,价格却绝不会便宜。
林寻白啧啧嘴,确定她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暴富做预热。
敦煌宾馆确实有房,车刚停下,正巧有礼宾员推着行李车路过,萧侃冲他招手,“哎,帮忙搬一下东西。”
礼宾员立刻上前,萧侃打开后备箱,指向那个方正的大家伙,“这个,还有一个箱子。”
一听这话,林寻白脸色大变。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让人接触,要是一不留神——
没等他开口阻拦,礼宾员已经伸出双手。
“您是画家吧,我看好多搞艺术的人来沙漠写生,都自带画框、画架什么的……嚯,您这个画框真沉!”
萧侃神态自若,“这画框是专门定制的,所以沉了点。”
“我说呢。”礼宾员使劲一抬,把东西搬上车,“您去办入住吧,我替你们送过去。”
萧侃微笑,挎起她的爱马仕,不急不慢地走进酒店。
燕山月从林寻白身边经过,丢下一句。
“灯下黑,不懂吗?”
是,灯下黑。
越是觉得重要的东西,越要显得不在意。
越是担心害怕,越要豁达无畏。
他终于明白自己始终被萧侃拿捏得死死的原因了。
***
赵河远是在两天后到的敦煌。
吴东飞敦煌只有一班飞机,早上七点起飞,在兰州经停一个半小时,午后两点到。敦煌机场离市中心仅十三公里,他两点半就到敦煌宾馆了。
萧侃接到电话时刚刚睡醒,她先冲了把澡,才去隔壁两间叫上林寻白和燕山月,三人一道下楼。
电梯口,刘秘书早已等候多时。
“赵总在会议室等你。”
“好。”
萧侃向前走,刘秘书却拦住后面的两个人,“赵总只说见你,他们就不必去了。”
他对燕山月有点印象,三个月前签合同的时候,她就跟在萧侃身旁,据说是位修复师,现在又多了一个人,身份不明。
萧侃停住脚步,扭头问:“那赵总是一个人吗?”
“赵总是一个人。”
“那你呢?你不进会议室?”
“我是秘书。”
言外之意,秘书跟着老板是天经地义,不占人头的。
萧侃了然,隔空朝林寻白点了点手指,“他也是我秘书。”
“他是秘书?”刘秘书不信。
但他不信也得信。
因为萧侃说:“他有秘书资格证。”
刘秘书没辙,只得带路。
会议室在南二楼,门口站着两个黑衣保镖,这很符合赵河远一贯的作风,在签合同前,萧侃甚至没有见过他。直到签字当日,她才在赵河远办公室的外间,隔着玻璃望了一眼。
合同是由刘秘书来回传递的。
要不是她现在手里有壁画,估计还得站在外面。
刘秘书敲开门,这间会议室不大,长圆桌占了80%的空间,赵河远坐在长桌的另一头,与他们遥遥相对。
林寻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剃了光头,穿着深灰色的poLo衫和黑色西装裤,该怎么形容长相呢,大概就是一眼看过去,非常有大资本家的派头。
尤其是一双眼睛,分外的锐利。
让人不自觉地紧张,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萧侃除外。
她毫无拘束地拉开手边的一张椅子,自顾地坐下去,谁叫她左腿有伤,经不起久站呢。为了彰显自己是个称职的秘书,林寻白负手而立,在她身后站得笔直笔挺。
刘秘书绕过长长的圆桌,走到赵河远身边,“赵总,人来了。”
赵河远没起身,淡淡地说了句,“好久不见,萧老板。”
“是好久了,三个月过得真快。”萧侃佯装客套,又歉意地说,“主要是壁画太贵重,不得不请您亲自来一趟,否则途中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是百口莫辩。”
“理解。”赵河远点点头,直截了当地问,“壁画在哪?”
“壁画暂时还不方便取给您。”
赵河远皱眉。
萧侃朝会议室四角的监控努了努嘴,“赵总您是做慈善不假,但我要是在这里把壁画亮出来,恐怕不太好。”
“你的意思是,壁画交接要选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刘秘书问。
她摇头。
“我这一路上听了不少故事,原来想找壁画的人远不止赵总您一个,您给我出的价别人一样出得起,我之所以履约,无非两个原因,第一,我与您的合同在先,又是周老师签的线,第二,您拿到壁画是为了捐赠,所以……”
赵河远明白了。
“你是要选一个公开的场合,再把画交给我?”
萧侃笑笑,“跑江湖混饭吃不容易,总得给自己打打广告。赵总您做慈善是捐博物馆、捐文物,而非直接捐款,想来也是为了名声,我的要求您一定懂。”
倘若赵河远真是无欲无求,便会让她把壁画交给文物局,大可不必亲自来一趟,多经一遍手。
这个道理还是陈恪提醒她的。
她一试,果真如此。
刘秘书不客气地警告她:“按照合同,你应该……”
林寻白不甘示弱,“按照秘书守则,老板在和客人谈话,秘书不应该插嘴。”
气氛瞬间僵住。
赵河远抬头,看了林寻白一眼,继而笑起来。
“看来萧老板这趟能顺利找到壁画,是有了得力助手。”
萧侃谦虚道:“助手算不上,顺手而已。”
刘秘书还想搬出合同条款,赵河远示意他闭嘴。
“行,就按你的要求来,一周后我会办一场发布会,到时候再交接壁画,不过——”
赵河远话锋一转,“届时我会请一些专家到场,还请萧老板务必将壁画保管妥当。”
这句话多多少少有几分施压的意味。
萧侃坦然应允,“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