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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六月,罗布泊的游客急剧锐减,来罗中镇中转的人也变得更少了,一支三辆车组成的车队,竟成了今日的最大客源。
几家饭店的老板同时上前迎客,然而车上下来的人却神色匆匆,四五个人手搭手,把两个人灰不溜秋的人从车上抬下来。
“这是出啥事了?”一个老板好奇地探头。
虽说在沙漠里遇上意外不算稀罕事,但罗布泊地广人稀,只要与人有关,就值得围观讨论。
“是一男一女。”另一个老板啧啧嘴,“怕是撞上中午那阵沙尘暴了,我家茅厕窗户没关,门都叫沙子堵上了。”
“那你还拉客人,难不成让客人在你家咥饭,来我家巴屎?”
“瞧你那张嘴,呔,谁敢去你家吃饭!”
这些鸡零狗碎的闲话,本是无人回应的,可躺着的人满面尘埃,忽地睁大双眼——
“萧侃!”
中气十足的嗓音不仅把看热闹的小老板吓一跳,就连抬他的人也两手一抖,差点把他摔到地上。
走在最前头的一个中年男人折返回来,俯身看向他。
“唉哟,总算醒了。”
沙暴过后,天空碧蓝如洗,白光刺得林寻白眉头紧锁。
他迷迷糊糊地打量周围。
一前一后抬他的是两个年轻小伙,和他差不多年纪,而同他说话的人约莫五十来岁,穿着灰色的短袖衬衣和藏蓝色的西装裤,方正的脸上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看起来像个老师,还是让他莫名觉得眼熟的老师。
就好像……
在哪里见过似的。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没死,那么萧侃呢?
他一把攥住那人的手,焦急地问:“我还有一个同伴,你们有没有看见她?她和我一起在车上的!”。
“你说萧侃啊,在前面呢。”
中年人抬手一指,林寻白急忙勾起脖子,前边还有两个人,正抬着另一个灰蒙蒙的人走进一栋三层建筑物,他视线一转,望见罗布泊商贸城六个红色大字。
他差不多搞清楚情况了。
“谢谢你们救了我,谢……等等,你怎么知道她叫萧侃?”
一个抬他的小伙噗嗤笑了,“你自己叫她名字的呀。”
“哦……”
他松下一口气。
可那中年人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当然知道她叫萧侃,因为她是我的学生。”
林寻白一愣,再次与之对视。
他终于想起这张熟悉的面孔了。
几乎同一时间,中年人自我介绍道:“我是她大学时的老师,我叫周正言。”
***
旅店客房还是之前的模样,简单的布置,老旧的设施,墙纸泛黄,灯管泛黄,窗外的夕阳也是黄澄澄的一片。
林寻白靠坐在床边,守着床上仍在昏睡的萧侃。
一个学生送来两份盖饭,他叫郑飞,今年研二,据他说,他们一行在米兰古城考察,今天正好结束,出发前听说库木塔格起沙尘暴,便等了两小时,没成想出古城后没多久,就在沙漠里发现倒栽葱一样的吉普车了。
来罗中镇的路上,他们给萧侃喂过水,也喂过葡萄糖,所以人没醒,可能是脑震荡的缘故。
“你们是真命大,再晚发现一会儿,肯定被晒干了。”郑飞说着,又感慨了一句,“不过世界是真小,谁能想到我们救的居然是师姐呢!”
是啊,林寻白也跟着叹了口气。
与郑飞的心境不同,他想的是,还不知道这位师姐醒来后见到周正言会是什么反应。
别的不说,反正他每次招惹萧侃的下场都很惨。
更何况周正言是混合攻击,先联合柳晨光欺骗她,尔后柳晨光因诅咒惨死,这笔账在萧侃眼中,至少是个不共戴天。
他们刚从鬼烛洞拿到线索,那报纸上还印着周正言的照片呢!
想到这里,他赶紧起身,一把掀开萧侃身上的薄毯,将手伸进她怀中。
“哎哎……”
郑飞被他突然的动作搞得面红耳赤。
林寻白倒是光明磊落,脸不红、心不跳,直接抓住那柄英吉沙匕首——免得她一时冲动,把防身工具变成作案工具。
毕竟警察职责的第一条就是预防犯罪活动。
“啪!”
一记手刀凌厉地劈向胸口,林寻白躲避不及,狠狠挨了一下,刀子又落了回去。
前一刻还双目紧闭的人,这一刻却眼如铜铃。
“谁动我刀!”
她直接从床上弹坐起来。
林寻白委屈巴巴地揉着手腕,看样子上次在细儿沟吃过亏,她的武力系统又升级了,新增了自动攻击。
郑飞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磕磕绊绊地往外跑。
“师、师姐,你醒了,那我去叫周老师!”
林寻白想拦他,反被萧侃一把拽住。
“什么周老师?”
她眉梢一竖,手里没拿刀,眼神却比刀尖还锋利。
林寻白吞了吞口水,目光再次落到她胸前,“要不你先把刀给我,我再告诉你?”
萧侃捏了几下酸胀的眉心,已然从他怪异的言行中发现端倪。
“你是说……周正言在这里?”
“呃……”
让他想想,是先说明情况,还是先安抚情绪,或是……
说时迟那时快。
郑飞人如其名,健步如飞,一眨眼就把人叫来了。
没等林寻白做好准备,周正言已经推门而入,满脸的欣喜与宽慰,“太好了,你也醒了!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萧侃微微仰头,望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人。
两个月前,她尚未出发去敦煌,那时的周正言还是她心中敬重的老师,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知道《得眼林》背后的诅咒,知道柳晨光五年前考察的真正目的,更知道幕后的牵线人是谁。
见她迟迟不说话,周正言疑惑地走近,“你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把医生叫来?”
她依旧不作声。
在场的三个人,一个担忧,一个沉默,一个紧张。
林寻白紧张得快要窒息了!
他清楚地看见萧侃的双眼迅速变红,血红的杀气一触即发,而周正言还在无知无畏地继续靠近。
“那个……”
他强行挤到他们中间,试图将两人隔开。
萧侃一把推开他。
力道之大,直接把他推到两米开外。
她猛地朝周正言抬起右手,双眼一眨,大滴的泪水就涌了出来。
“周老师!我可想死您了!”
“呜呜呜……要不是您救我,我铁定没命了!”
这下不仅林寻白傻眼,周正言也有些猝不及防,连声解释:“不是我、不是我,是一个学生发现你们,也是他们几个把你们救出来的。”
“他们怎么会来罗布泊的?”萧侃一边啜泣一边问。
“是这样的,我来xin疆办点事,顺便带他们沿途考察,正巧遇到你们。”周正言脸颊泛红,看样子是真的不禁夸。
萧侃抽着鼻子,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这一次,林寻白又见识到了她的掮客口才。
“您看!要不是您来办事,他们就不会来,他们不来,自然不可能救我。说到底,我的救命恩人还是您啊!”
周正言彻底被打败了。
林寻白也跟着羞红了脸——为自己低估她而羞愧,冲动与情绪是暴露软肋的致命伤,而她是拥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女人。
她不存在软肋。
从心理学上说,当一个人对目前的谈话感到局促时,往往会选择转移话题。
周正言便是这么做的。
他尴尬地抽回被萧侃摇到麻木的双手,生硬地聊起别的,“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是来找壁画的吗?找到了?”
萧侃失落地摇头,“还没有。”
周正言了然,“这事不好办,你的确辛苦了。”
她摆摆手,既坚强又脆弱的样子。
“周老师,我没事的,反正干我这行,向来是东奔西跑的劳碌命,运气好还能简单糊口,运气不好就是白忙一趟,早习惯了。”
沮丧的神情,狼狈的外表,又刚经历过一场死里逃生,谁见了能不心疼?
为了安慰她,周正言主动说:“其实我这趟也是替赵总工作,你有困难的话可以和我商量,我尽力帮你。”
“哦?”
萧侃不经意地抬眼,“是什么工作?”
“赵总要在xin疆捐建一家博物馆,让我帮忙选址。”
周正言在大学里教授的是博物馆学与考古专业,策划博物馆是他的强项,作为文史专业的老师,能接到的项目大致都是这一类。
她一脸崇敬地说:“您负责这种小项目易如反掌,赵总绝对是听您安排。”
周正言再次被夸得不好意思,“这个博物馆要和另一家公司共同开发,我只是一个顾问罢了。”
萧侃点点头,“原来如此。”
一时半会也没别的想问了,她单刀直入地将话题收尾,“周老师,我搭档还在哈密等我,我要接她一起去楼兰,不知道你们是什么行程?”
周正言一怔。
“你也要去楼兰?”
“怎么……”她故作惊讶地说,“你们也是吗?那真是太有缘分了!”
“可不是,我们去过楼兰就要去哈密!”
……
一旁的窗边,林寻白低头摸了摸鼻尖。
缘什么分。
她摆明是猜到赵河远的合作对象是陈海,陈海在哈密,而陈恪要去楼兰,所以周正言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一定是楼兰和哈密啊!
他在瞬间领悟出一个道理。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
与萧侃斗,她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