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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来的突兀又诡异,林寻白顾不上细想,抓住机会先跑为上,他死死拽着萧侃,不给她回头的机会。
上车、关门、踩油门,一气呵成。
萧侃被按在副驾驶,慌乱之余更多的是费解。
前一刻她还是被绑架的待售货物,下一刻就成了避之不及的病毒,仿佛沾上她,就会沾上洗不去的噩运。
这到底是为什么?
“停车!”她大喊。
林寻白根本不搭理她,一口气开出十几里地,直到身上的伤痛得厉害,他才挨着一处光秃秃的山坡,把车停下来。
“你跑那么快干嘛!我话还没问清楚呢!”
“都这样了,还不跑?!”
萧侃横眉怒吼,林寻白的声音也不低,受雇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大声反驳。
她本想怼一句谁是雇主谁说了算,可眼前的林寻白满脸伤痕,身上也惨不忍睹,她到嘴的话就咽了回去。
他沉着脸,伸手去解她的外套拉链,萧侃大惊,“你想干嘛!”
林寻白指了指她手腕上的麻绳,“拿刀。”
那种东西只有她随身携带,他可没有。
“被他们收了,还有我的手机。”萧侃说,“对了,你赶紧打电话给燕山月,她已经到武威了,把现在的位置发给她……”
“你疯了吗!”
这是林寻白第二次大吼。
“我反复交代你不要去惹他们,让你在村委会等我回来,结果呢?是,你是老板,凡事你说了算,那你有本事出去,有本事别让我来救你啊!我一回去就发现你不见了,黄牙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我把身上的钱全给了他,他才说你可能被绑到这里,假如我去十子沟没换到轮胎呢,假如我在路上迷了方向呢,你想过后果没有!”
他的怒气完全是合理的,换作其他任何时刻,萧侃都可以理解,但眼下并不是心平气和的氛围,她身上也有伤,也有混乱的情绪,她的大脑里甚至还有许许多多林寻白并不知晓的东西。
它们缠绕成团,让她焦躁不安。
“你不来我和刘三也已经谈妥了,要不是你来,我根本不会被轰走!别忘了,刚才可是我救的你!”
“那你的意思,是我挨的这顿打纯属自找,对吗?”
人顶人,话赶话。
她咬牙说出两个字,“没错。”
林寻白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换而言之,他来救她根本是多余,那些心急如焚的哀求,彻夜赶路的奔波,都活脱脱像个笑话。
他推门下车,从后备箱的工具里翻出一把裁纸刀,麻绳粗,刀片薄,他一言不发地慢慢割。
淤紫在腕骨绕了一圈,混着血红的痧点。
绳子终于断开。
他抬头看向萧侃,“既然如此,你另请他人吧,这个导游我不干了。”
“别忘了你还欠我……”
“你告我啊。”他冷笑道,“你不是会和流氓无赖打交道吗,那我无赖你又能如何?”
“好啊,我看你一个人没车没钱,怎么走得出去!”她也撂下狠话,一句不让。
林寻白轻嗤一声,从后排拿下自己的双肩包,“位置我会发给燕老板,你等她来接你吧!”
萧侃一拳捶向方向盘,喇叭发出刺耳的鸣响,他头也不回地朝山坡爬去。
他是真的受够了!
***
夜色来得比燕山月更快,萧侃横躺在后排,后备箱里有水有干粮,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刘三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他说,他又没偷壁画,怎么可能被挖眼睛,他明显是知道盲尸,也知道壁画被盗,这两者之间必然有某种联系,他的反应才会那么激烈。
而这种联系,是她一定要搞清楚的事。
燕山月到的时候,将近晚上九点,她先搭中巴车到附近的县城,接着又从县城包了辆小车将她送来。
见到搭档的那一刻,萧侃恨恨地想,林寻白,你特么在山里等着饿死吧!
复杂的过程她来不及解释,只说:“快开车,回前边村子!”
索性燕山月并不好奇,沉默又顺从地发动车子,前灯照亮幽黑的小路,在僻静的山间如游鱼过溪。
无论是刘三还是窦叔,都没料到萧侃居然还会回来。
刘三气得举起手边的锄头,窦叔将他拉住,看得出来,这个女人绝非善类,今天赶不走,明天也一样赶不走。
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你听完之后马上走。”
“可以。”萧侃答得干净利落。
窦叔拄着细拐,一步一步向村外走,此时已是深夜,他还戴着乌黑的墨镜,萧侃看不透他的眼神,想来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车子停在村口,燕山月坐在驾驶室,窦叔不急不慢地走过去,示意萧侃先上车,他则站在门边,俨然是一说完就要她立刻离开的意思。
“事情得从二十五年前说起,那个叫沙卫的人从千佛洞盗走了《得眼林》,结果死在沙漠里,连同押解他的警察一并丢了性命,你来找壁画,这些肯定知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呢?”
死在沙漠,无非是遇上风沙,迷失方向,最终缺水而死,可窦叔这么问,显然不是常规死法。
萧侃摇头。
“你听过盲尸,知道盲尸是被挖掉眼睛的死人,那么我告诉你,沙卫死的时候,就是没有眼睛的。他死后,壁画被遗留在沙漠,人人都晓得敦煌壁画价值连城,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个个都想去找壁画。”
他说着,话锋一转,“但一个也没回来。”
萧侃一怔,两条隐隐连接的线在这个触点瞬间碰撞。
“和沙卫一样,他们死的时候都没有眼睛,是一具具干瘪的盲尸。”黑暗中,低矮的土坡像一座座荒野的坟头,窦叔记得,早年间他们村子一共出去过八个人,有的尸体发现的早,那眼窟窿里的肉还是红的,带着一根根扯断的筋,有的尸体发现的迟,整个人都干透了,眼窝也龇得老大。
“所有去找壁画的人,全是这个下场,谁也逃不掉。”
萧侃曾经的疑惑,在这一刻也有了解答,“所以,沙卫就是第一个盲尸?”
“他是报应!”窦叔赫然提高语调,“活着被挖眼,死后也不能投胎,只能在沙漠里守着,守着那幅壁画,每一个想从他手里拿走壁画的人,都会被他挖掉眼睛……”
说话间,他猛然伸出两指,插向萧侃的双眼!
距离不过半寸,她一眨不眨。
“年轻人要心怀敬畏。”窦叔收回手指。
萧侃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可惜,我这人不信鬼神。”
“是吗?”窦叔也跟着笑了,笑容在他苍老的脸颊上狰狞而扭曲,他摸向鼻梁上的墨镜,轻轻一摘。
西北的风沙将他的皮肤晒得又黑又黄,皱纹密密麻麻地爬满全脸,像纵横交织的一张网,越往中间,织得越深,最后织出两个黑黢黢的大洞。
发黑的鼻骨清晰可见,暗红的皮肤在深处拧成一团僵硬的肉疙瘩。
没有人可以见到这一幕还保持冷静,燕山月直接呕了出来。
萧侃也不例外。
窦叔微微仰面,用漆黑的两个洞望着她,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又好似可以看见一切,“二十五年前,我在千佛洞守窟,是我,是我无意间说漏嘴,告诉沙卫北区的洞窟不会天天巡查,才让他盗走了《得眼林》。佛会看见的,看见世间的一切,所有心怀不轨的人都会付出代价,我也一样,他们也一样……”
迎着两个骇人的深洞,萧侃问:“被挖掉眼睛的人,一定是去找壁画的吗?”
“那是当然。”窦叔重新戴上墨镜,用漆黑的镜片遮住更黑的深洞,“你不信鬼神,可鬼神依旧存在,你不信诅咒,但诅咒会跟随着你。”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不一样,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可以活下来。”
“记住你答应我的话,离开这里,离开沙漠。”
***
车子的光亮彻底消失在村口,刘三长吁一口气,对窦叔连连拱手,“窦叔,幸亏有您,要不然真把这女人搞进村子,咱们村就完了。”
“人从哪弄来的?”窦叔问。
“还不是细儿沟老六婆姨搞来的,操,她故意的吧,她是不是知道这臭biao子是来找壁画的,所以连夜送到我这儿!我说她怎么那么积极,送货都不等天亮!”刘三的怒火一下腾了出来。
窦叔皱起眉头,“细儿沟的不晓得诅咒吗?”
“咋不晓得!您忘啦,老六他爹也那么死的。不过叔,你说那武威的雷台汉墓,挖开的时候一群人冲进去啥都抢,也不见他们遭难,怎么换成千佛洞的壁画,就这么凶呢!”
窦叔道:“墓里埋的是人,死了、投胎了,谁还管前世的东西?可壁画上画的是地狱出来的恶鬼。”
刘三不解,“那五百强盗不是拿回眼睛,皈依佛门了吗?”
窦叔摇了摇头。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天天同你讲,要信佛,要向善,你那买卖女人的生意不做了吗?你皈依了吗?”
刘三愣了半晌,才回过味儿来,“您是说,他们其实没有拿回眼睛?”
“我在千佛洞的时候,听老师父讲壁画,说3窟墙上画的千手千眼观音原是西域妙庄王的三公主,妙庄王久病不愈,需要亲骨肉的一只手和一只眼做药引,大公主和二公主都不愿意舍弃手眼,唯有三公主妙善献出一手一眼,佛祖赞赏她的慈悲,便赏了她一千只手,一千只眼睛,从此她就成了大慈大悲的千手千眼观音。”
“五百个强盗,五百双眼睛,正好是一千只。”
夜风飕飕地吹来,树梢如鬼影闪动,刘三跟在窦叔身后,惊出一身冷汗。
“叔……”
“《得眼林》里少了一千只眼睛,沙卫偷了壁画,就要替他们找回眼睛。”窦叔似望非望地看向远方,“死在外面是他们的事,死了别回咱们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