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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岗第一日,林寻白自认为做的还不错,回城的路上,他都在揣测今晚的伙食,私人导游向来跟着雇主同吃同住,即便是抵债上岗,没有工资,一日三餐总得有吧。
行至青旅门口,萧侃开门下车,他想当然地认为她是要捎上燕山月一起去吃饭。
可萧侃扭头看他,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你不下车?”
他舔了舔嘴唇,“我们晚上还在旅馆吃?”
有一说一,这家青旅住的还行,但厨子手艺真心一般,而且她不是一出手就拿五万块买绢画的人吗?
等等,难道她只有五万块?
对于他的疑惑与猜测,萧侃都给予了回答。
“不在旅店吃。”
“我很随意的,你们吃什么我都行。”
“晚上减肥,轻断食。”
好吧,她果然只有五万块。
“对了,你再去打听两件事。”她折回车边,单手搭在门上,“一是那幅壁画的内容,最好有图像资料,二是犯人有没有亲属。”
“我去哪打听这些?”林寻白饿着肚子,脑子也空空如也。
“找你表婶啊。”
“这……”他目光四下游离,“我表婶……”
“和你表叔离婚啦?”萧侃戏谑道,“你这表叔和表婶的使用寿命也忒短了,怎么不多租几天?”
林寻白梗着脖子回她:“哪有!而且我告诉你的都是千真万确的硬消息,要是没有我,你连那些也不知道呢。”
萧侃眯眼笑了笑。
“那我得好好谢谢你,怎么能叫小林导游饿肚子呢。”
“可不是!”
“这样吧,明天中午沙洲大酒店,我摆一桌答谢宴,请你还有你表叔一家来吃饭,就这么说定了,不见不散。”
林寻白这下才是真的脑子空了。
他呵呵赔笑,连连摆手。
“萧老板太、太客气了,他们两口子开农家乐,生意好得不得了,中午根本走不开。”
“那更简单了,我们明天直接去农家乐吃饭,我请客!”
“……”
“小林导游,你的表叔表婶,该不会是假的吧?”
“……怎、怎么可能!”
***
回到二楼房间,萧侃脱下外套,房门响了,打开一看,是燕山月。
“人有用吗?”她问。
萧侃关上门,低头脱脚上的皮靴,“目前看有点用,不过还要多留心。”
“因为他说自己叫柳晨光?”燕山月在萧侃对面坐下,神色平静地问,“你认识柳晨光?”
萧侃与燕山月搭档有三年了,一个是掮客,一个是修复师,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各自都赚了更多的钱,默契也就变得更默契了。
但个人私事,她们彼此并不过问,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没有钻被窝、谈心事的空闲,每天忙完只想上床,上了床也只想睡觉。
萧侃将马丁靴在床沿叩了几下,倒出几颗碎石子,淡淡地说了一句:“是个认识的人。”
“死了?”
“嗯,死了五年。”
燕山月就不再问了。
***
洗完澡,萧侃打了通电话给一个经常合作的古董商老李,客套了几句生意后,便问他在西北有没有熟人,最好是有点公安关系的。
老李答应帮她问问,随即又说:“我听人说你接了个大单,河远集团又要捐博物馆?缺的东西多吗?你这次去西北是找什么呀?”
萧侃问他一个问题,他回了萧侃三个,想分一杯羹的心思昭然若揭。
“找楼兰干尸。”萧侃回他。
老李讪讪地挂了电话。
萧侃擦干头发,倒头就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反正正是香甜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她迷迷糊糊地接通。
是林寻白叫她起床,语气里满是安排妥当的得意。
“阳关知道不,就在阳关景区旁的龙勒村,我表叔家的农家乐,叫大道农家乐!包间订好了,我们十点出发。”
她揉开眼睛,只觉得屋内昏黑一片,勉强看了下时间,六点半,西北的太阳还在睡觉呢!
“十点出发,你现在叫我起床?!”
“我以为你们女的都要早起洗头化妆……”
“化你个头!”
“……萧老板,你不化就不化,干嘛要骂我……”
等到九点五十,萧侃才从床上爬起来,洗漱穿衣一共十分钟,她准时走下楼,林寻白早已急不可待了。
就连白天极少出门的燕山月也坐在车上,看来他是敲锣打鼓地叫人,一个也不落。
曾经的阳关是中原通往西域的门户,如今是旅游胜地,龙勒村挨着景区,主要做游客生意,国道两旁清一色的葡萄园和农家乐。
这个时节葡萄藤刚抽芽,嫩叶挂在老枝上,突兀得很。
淡季生意少,一路开过去,全是招揽生意的服务员站在路旁挥舞双臂,要是换作深夜,绝对能把人吓死。
大道农家乐开在村子最里面,林寻白订好包间,也预定了他的表叔和表婶,两个五十岁出头的中年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地坐在包间里等待接客。
萧侃半真半假地打量了一番,表婶又高又壮,小麦色的皮肤透出200%的健康,林寻白同她打招呼,她热络地在他后背拍了一掌,直接把他拍得打了个响嗝。
表叔精瘦干练,常年风吹日晒,不如林寻白那么白净,但看得出五官清秀,年轻时应该也是个白面小生。
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雇主请客,林寻白点起单来毫不含糊,烤羊排、风沙鸡、馕坑肉一样不少,水煮白条也要了五斤,看样子是打算替表叔狠狠做一笔大生意。
六七分饱后,萧侃放下筷子。
既然花了钱,钱就不能白花,她开门见山地问表婶:“听林导说,您以前在千佛洞做讲解员?”
“是啊。”表婶点头,“后来家里娃大了,就辞职回来了。现在游客多,讲解员工资也高,好多外地女娃来应聘,都是大学生呢。”
“可惜她们太年轻,不知道我要问的事。”萧侃微微一笑,诚恳又无害的样子,“关于那幅被盗的壁画,我还想再听您说说其他的。”
正如林寻白说的那样,谈起壁画,表婶有些为难。
“这事是真不让说,院里不让说,警察也叮嘱过,说赃物没找到就不算结案,不能随便走漏消息。你一个女娃大老远来找那东西干嘛?听婶子一句劝,不要找、不能找。”
“为什么不能找?”
表婶皱起两道浓黑的眉毛,看起来比刚才还要为难。
察觉到她的回避,萧侃话锋一转,“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找,只是签了合同,找不找得到都得给对方一个说法,否则要赔违约金。”
表婶神色一怔,下意识去看林寻白,后者正埋头吃肉,萧侃叫了他一声:“你表婶家什么酒最贵?”
“你还要喝酒?”林寻白抬头。
“难得来吃一次饭,喝点酒应该的。”她顺势拉住表婶的手,使唤他道,“去拿两瓶最贵的来,回头一起算钱。”
气氛瞬间回暖。
表婶动动嘴角,含含糊糊地松了口,“那个洞窟的编号是465,是西魏时期开凿的,被盗的那块壁画名叫《得眼林》。”
“《得眼林》?那是什么画?”
“画的是一个因缘故事。”表婶辞职久了,以往的知识储备所剩无几,“我记得是一本佛经里记载的,那本书叫……叫什么……”
“《大般涅盘经》。”
一个清冷的声音倏地冒出来,不是萧侃。
是燕山月。
“对对!”表婶连声附和,“哎?你这个女娃……你怎么知道的?”
燕山月的安静让整桌的人都忽略了她的存在,声音也像从地下钻出来的似的,让众人先吃惊有个声音,再吃惊居然还有个人!
萧侃也愣了愣,扭头问她:“是你最近在看的那本佛经?”
燕山月没再说话,从随身的帆布袋里把书拿出来,当中的一页被她卷成一个圈,是她的阅读习惯。
萧侃翻开一看,是经书的第八品,梵行品。
这段经文不长,总共两百多字,大致内容是古印度乔萨罗国有五百强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后被国王派兵镇压,将他们挖去双眼,流放深山。失明的强盗痛苦哀嚎,在山林中发狂奔走,佛陀听闻后心生怜悯,施法治好了他们的眼睛,五百强盗感念其恩德,从此改邪归正,皈依佛门。
“壁画上画的就是这个故事。”表婶总结了一下,“五百强盗失去双眼又找回双眼,所以叫《得眼林》。”
萧侃合上经书,只觉得无比讽刺。
那犯人本身就是个盗贼,居然还去偷一块画着强盗的壁画,难道他认为自己也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他死了,死在茫茫大漠,上天没有赠予他仁慈,而是给了他应有的报应。
因为佛陀并不在人间。
遗憾的是壁画下落不明,留下一个二十五年都无解的悬念,同时也是一个存放了二十五年的巨大诱惑——
一幅千佛洞的壁画。
萧侃不知道赵河远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对此产生了兴趣,但可以肯定的是,对壁画感兴趣的人绝不是个例。要么像赵河远这样钱多得没地儿花,要么是本身爱古董的收藏家,再有的,就是彻头彻尾的文物贩子。
她在鬼市摆摊那阵子,没少听摊主们谈论如何在荒漠寻宝,什么古董滩的陶罐,什么罗布泊的戈壁玉。
可那些东西哪比得上一幅真真正正的敦煌壁画?
做掮客久了,免不了截胡别人,自然也怕被人截胡,所以萧侃一直担心,会有同行和她抢生意。
她最好争分夺秒,抓住一切打听消息的机会。
“那婶子,你知道犯人还有什么家属吗?”
表婶摇摇头,“听说他媳妇跟人跑了,留下一个女娃才五六岁,能懂什么?”
五六岁的孩子确实不算懂事,但掐指算算,如今年纪也不小了。
“孩子叫什么名字?”萧侃继续追问。
这个问题着实把表婶难住了,“我只知道那个人叫沙卫,他女儿……我也不认识啊。”无论是二十五年前,还是二十五年后,所有人的关注点都是壁画。
倒是一旁的表叔接过话说:“这个姓不多见,我记得JYG附近有个沙家村,会不会是那里人?”
正说着,林寻白提着两瓶酒笑盈盈地走进来,听得没头没尾,“JYG,谁要去JYG?”
萧侃但笑不语,燕山月伸手一指。
林寻白心头一凉,得了,这酒不喝也罢。
结束这顿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午餐,林寻白去后院开车,萧侃在前台买单,连菜加酒一共吃了两千块,表婶打了八折,又给她一张名片,让她下次再来。
萧侃捏着名片,突然问:“林导用的那个艺名挺好的,你们帮他选的吗?”
“什么艺名?”
萧侃莞尔一笑,“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