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黑点跃出火焰范围,形象顿时清晰起来。头顶双角,身披五彩鳞甲,四肢健硕。
“前…前辈?”
麒麟落地,幻化成一名玄袍老者。
“余年?你怎么在这?你受伤了?你这修为?”
连续几个问题下来,显然双方的信息出现了断层。
“不急,咱们回头细聊,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远处的大战仍在继续。
玄武巨像牵制正面,小白与赤蛟从旁游走,四头巨兽缠斗在一起形同远古战场,令人恍如隔世。
蠪天性狡诈,摩烈的气息一消失,九个头在同时达成了共识,左右顾盼,寻找逃跑的机会。
然而倩儿并没有给它这个机会,玄武巨像封住南边的退路,赤蛟与小白分站东西。
随着两道人影由北方飞来,蠪正式成了困兽。
“小小人族,竟敢抵抗魔神大军!”
“前辈稍候。”
李余年一步踏出,人影消失不见。
再次出现,身体已经悬在蠪的后颈处。
一剑斜劈悄无声息,剑光如彩虹倒挂!
整个头颅连根被斩断,九双眼睛回头看向自己的身躯,惊恐与绝望在瞳孔中瞬间绽放,犹如昙花一现。
全军暴喝,发出愤怒的咆哮!
李余年脸色苍白,几乎虚脱,靠着惊人的体魄维持着清醒。
“左小乙!还在不在?”
“在!”
“回去报喜!”
“得令!”
“其余人回夏州城休整。”
“是!”
麒麟老者喜笑颜开,没想到当年种下的小树苗,如今竟成了苍天大树。
待喧嚣落尽,倩儿提着共工戟来到跟前。
“我记得你,留了好些糖与酒在岛上。”倩儿笑得很灿烂。
李余年笑道:“你怎么来了?”
“姥姥叫我来的,说是不来的话会后悔。”
李余年伸出手,说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我叫李余年。”
倩儿一愣,迟疑地伸出手,回道:“我...我叫...倩儿。”
看来是真的忘记了,挺好。
倩儿将共工戟递过来,说道:“这个还给你。”
“你留着吧,我发挥不出它的威力。对了,还有一样东西送给你。”
李余年将一颗珠子放在她的手心,蔚蓝的颜色甚是明亮。
“这......太贵重了。”
话虽如此,眼睛还是挪不开的。
“你帮了我们大忙,救下这么多条人命,比这个贵重多了。”
“可是......”
“别可是了,我堂堂大将军,送出去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倩儿欲言又止。
“倩儿,走了。”姥姥在远处召唤道。
姥姥的精神头差了许多,境界也不在了,脸型愈发的消瘦,看起来与普通人家的老妇人无异。
倩儿一步三回头,回眸中充满了疑惑。
李余年面色虔诚,朝着姥姥深深地作了个揖。
直到二人的身影远去,麒麟老者靠了上来,笑道:“这孩子不错,神器配水之本源就这么送出去了,这里面有故事啊。”
“我欠她的。”
夜幕降临。
皓月当空,难得的晴天。
夏州城依旧是那个夏州城,许多人却已经不在了。
北城墙的过道上生起了一堆篝火,李余年与麒麟老者围着篝火而坐。
远处的火龙卷依旧生生不息,照亮了大半片天空。
“这么说来,魔神降临的事情不可改变了?”
“是啊,老夫在下面呆了这么久,险些出不来了。”
“下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怎么说呢,是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版本,不过那个世界已经彻底沦陷了。”
“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这个词儿怎么这么熟悉?”
“我娘说过。”
“哦对,兮儿说过。”
“不用说,我娘肯定是发现了平行世界的秘密吧。”
“差不多,矛头应该指向摩烈背后的主子。可惜我被它们盯死了,没能接近核心。”
“无妨,目标确定了就好。”
李余年递来一壶酒,脸上的笑容轻松写意。
“兮儿有子如此,老夫甚慰!”
“离不开前辈的栽培。”
“哈哈哈,会说话!”
“对了,前辈来自哪一界?”
麒麟老者指了指上面,回道:“上界。”
“天界?”
“也可以这么说,但是天界归天界,上界略小,类似身处天界的远古秘境。”
“那飞升的那些前辈们在哪一界?”
“天门的那帮家伙吗?他们接手了天界的烂摊子,在外界,处于天界与宇宙的夹层中。”
“烂摊子?”
“这事儿说起来就久远了,我也是偶然间得知。当年人族大胜,天帝自知大势已去,于是破罐子破摔,砸碎了至宝混沌罗盘,将这个世界暴露在窥探之下,以致外敌环伺。不得以,人族修士在天界外开辟出一个夹层,派精英常年驻守。”
“哦,难怪摩烈说他们是苦力。”
“呵呵,说得倒也不差。不过他们掌握着修炼资源,不当苦力的话,无法得到资源。”
“世界果然还是很现实的,哈哈。”
“修士本就是如此,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说那些,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有些尾巴要处理,后方也百废待兴。”
“那我先把地缝补上,回头得空了,咱爷俩再走一趟。”
“好,前辈这就要走了?”
“是啊,好久没回家了。”
“也是,好久没回家了。”
......
大军于第二日开拔。
一路向北,荡平摩罗教余孽,两名大祭司与赤马骑士皆伏诛。
时光荏苒。
再次回到京城,已经是半年之后了。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
李余年第一次见到宝儿,激动得热泪盈眶。
白白胖胖的奶娃娃,眼睫毛又长又密如门帘,一双大眼睛乌烁烁的,别提有多喜人。抱在手里就没放下来过,怎么看都看不够。
迎雪稍稍发福,显得更贵气了些。
眼见抢不下来宝儿,被气得直发笑。
是夜,万籁寂静。
“怎么还住这院子里?李宅不是修得差不多了吗?”
“你忘了?在这院子里,还有一个没出生呢!”
“这叫什么话?在哪不能生?”
“去去去,我就要在这院子里生,这回说不准是个儿子呢!”
“这算怎么回事?堂堂大将军与大遂首富家的嫡女,住这么小的院子。明明是正妻,却跟养了个外室似的。”
“滚啊,说谁是外室?”
母凭子贵,如今说话硬气了许多。
“还是加把劲儿,把老二生了先,不然这得住到啥时候?”
“哎呀,你还来?不是刚......嗯?”
“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
“啊......你坏蛋你......啊!”
一夜无话,全是活儿。
......
十二疏的第一条,立周氏子孙为太子,是后面十一疏的基础,也是满朝文武心服口服的伦理根本。
太子的人选花落武家算不得意外,正主是曾经负责监国的先帝皇长子,周密。
开年的春闱,朱玉衡亲自担任主考。
会试的头名叫“戴兴业”,文章锦绣,言辞犀利,为人却十分“低调”。直到殿试才恍然大悟,这“戴兴业”正是宋相门生,刘召元。
二丫青春洋溢,面容姣好,个头也不矮,偏偏岁数太小,满打满算只有十三岁。
女帝特封其为“御前行走”,虽无官职,却只对女帝一人负责。亲信中的亲信,历朝历代头一份!
按照十二疏的法子,国家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重心南移的基本政策没变,扬杭两州逐渐成为新的经济中心。
京城长安还在加固城防,天子守国门将成为周家的优良传统。
李家一门双杰,文武双全,大哥刘程也官拜工部侍郎。一时间风头无两,显赫至极。
但细心的人们发现,想见女帝与李余年变得越来越难了,反而是太子监国,朱相辅政,成了朝堂的常态。
......
江南,扬州城郊外。
时值初夏,暖风袭人,寻常人稍微一走便是一身细汗。
风景算不上秀丽,起码与浩劫前相比差距甚大。
好在万象更新,道路,村庄,驿馆,什么都是新的。而且南迁的人们喜欢聚居,即便是郊外,人气依旧很旺。
一条僻静的乡间小路上,头戴斗笠的汉子牵马而行。
着一件半臂单衣,手臂上的肌肉紧致细长,线条分明。
马背上坐着一位小娘子,身段修长匀称,琵琶腰盈盈一握,韵味十足。
可惜头上戴着幂篱,瞧不见脸庞模样。
踏入太和山的山脚,山风习习,绿树成荫,终于有了一丝阴凉。
远远的,瞧见一座庄园。
白墙黛瓦,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门楣低矮内秀,不是当朝流行的模样。
年代久远,又偏偏半旧不新。
二人停于门前。
汉子栓马,扶着小娘子下马。
“到了。”
女子抬头看了一眼,念道:“沈园?”
“原属于扬州富商沈家的一个别院,传闻闹鬼,没花多少银子便买下来了。卓然找人照着前朝的样式,简单地翻新了一下。”
小娘子惊道:“闹鬼!”
“嗯,有些名气。当地人白日里都绕着走,工匠可不好请呢!”
汉子拿出一串钥匙开了院门,回头望向呆滞的小娘子,大笑着拉她进了门。
小娘子嗔怒道:“好啊,你骗我。”
“此间的事儿,在前朝的县库档案上也有记载,想来不假。不过我认得那个所谓的鬼,不但如此,她算的上是我的救命恩人。”
“啊?”
于是,李余年将藏仙楼五层的事情与周宜讲了一遍。
庭院内,池塘水榭,假山亭台,梅竹兰等花草,一应俱全。房屋厅堂也翻修一新,布局合理,颇有诗情画意。
格局稍有改动,基本上与藏仙楼的相同。
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什么人气,显得荒凉了一些。
二人一路穿行,径直来到后院的一间祠堂。
整间祠堂不大,但用料很新,显然是新建的。神龛上空落落的,只供奉着两个牌位。
“沈文呈,蒋琬?”
李余年点燃一对蜡烛,擦在神龛前。接着点了两炷香,分出一炷,递给周宜。
“来,拜上一拜。”
二人双手持香,虔诚地拜了三拜,大遂天下,再没有比这个面子更大的事情了。
“沈文呈,前朝景润年间,扬州刺史沈放之子,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且长相风流,是一位翩翩公子。当年想嫁给他的女子,能从扬州排到京城。”
“哈哈,骗人,哪有那么多。”
“别打岔,说书都是这么说的,大概齐是这么个意思。”
“好好好。”
“蒋琬,前朝楚州司马蒋世林之女。生得花容月貌不说,还精通诗词歌赋,才情无双。扬州城附近的媒婆,把蒋家的门槛都快踏平了。”
李余年将一段才子佳人,鸿雁传情的故事娓娓道来。
二人相识,相知,时常吟诗作对,互相唱和,丽影成双,宛如一双翩跹于花丛中的彩蝶。眉目中幸福洋溢,关系亲密无间。
是当时扬州城公认的,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璧人。
之后沈文呈以祖传凤钗为信物,定下这门婚事。
迎娶蒋琬后,二人更加鱼水欢谐,情爱弥深,沉醉于两个人的天地中,把功名利禄抛置于九霄云外。
沈母威严专横,本指望儿子金榜题名,光耀门楣。眼见多次劝诫无果,于一年后以无子嗣,且有碍功名为由,逼着沈文呈休了蒋琬。
后来沈文呈在别院安置蒋琬,二人再续前缘,不久便败露了,又是一通棒打鸳鸯。
再后来,终究拧不过,一个另娶,一个改嫁,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
二十年官海浮沉,沈文呈也算功成名就,于沈园作东,广宴地方官员与乡绅。
席间,沈文呈在院中偶遇已做他人妻的蒋琬。
只一眼,心潮起伏,情梦,痴怨尽绕心头。
“分别后,眼见她低首蹙眉,伸出手与夫君碰杯,浅斟慢饮。沈文呈心中郁结难平,提笔写下一阙词。”
二人来到一块粉壁前。
李余年提笔写下一首词:
红酥手,黄縢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次年春,蒋琬重游沈园,见到了这首词。想起往日二人诗词唱和的情景,不由得泪流满面。回家后忧思成疾,不久香消玉殒。传闻蒋琬当日也喝了一首词,可惜没有传世。”
周宜逐字读着词,字里行间的无奈令她酸楚不已。
“不过我花了一些心思,在蒋琬第二任夫君的后人那里,买到了这首词。”
李余年再次提笔,在旁边的空白处,写下了当日蒋琬喝的那首词: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那后来呢?”
“后来不听会比较好,故事到这里就很完美了。”
周宜泪眼婆娑地说道:“我想听。”
李余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蒋琬的命格万中无一,生来带着九幽素女的残魂。死后怨念重,便弥留在了沈园之中,也就是后来闹鬼说法的起源。多年后,沈文呈听说了这个事情,便偷偷地回到了沈园。”
“那一晚,他见到了所谓的女鬼,也见到了蒋琬。”
“蒋琬哭着叫他走,他却没有走。”
二人无言,沉默良久。
李余年双手合十,叹道:“时隔百余年,这两首千古绝唱终于并在一处,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余年哥,我们不会也像他们这样错过吧?”
“当然不会,如果你愿意,咱们这趟回去就成婚。”
“真的?”
“真的。”
“咳咳!二位恐怕要再等上一等。”一道声音自二人的身后响起。
穿着似道似儒,长相仙风道骨,紫阳居士。
“前辈,堂堂飞升境,偷听可不太好啊。”
“故事不错,词更是一绝,总不能跳出来打断吧?”
“那倒是,前辈来此,事情肯定不小吧?”
“找你去救人。”
“谁?”
“九幽素女。”